芳华灼灼清丽冷漠
这些东西耗时耗力,不可能临时置办,看来早有准备。
“请狄小姐试试合不合身。”一位年长些的宫女,唤人拿起婚服欢欣道,展开的朱砂礼裙营造出团团喜气。
“姐姐,让我来吧。”若彤上前接过嫁衣待人情礼兼到。
大户人家小姐总有些自己的脾性,宫女也有眼力,当即领着众人退到门外去。
层层叠叠繁复的衣裙,在若彤手中件件分明,吟长只套上身就花了不少功夫,穿着后尺寸相差无几,特别是腰线上下完全贴合。
房中的巨大铜镜也是刚送来之物,此时映照着青丝红衣的女子,芳华灼灼清丽冷漠,毫无待嫁之喜。
“小姐,明日真要进宫吗?”若彤拉紧系带问,面前人红衣如火,她也第一次得见这般颜色,怪不得会说红颜新妆比花艳,嫁衣一袭灼君心,只是这场婚约里没有真情实意。
“这是我与他的交易。”扫了眼铜镜,吟长再不多看,无论怎样的风采都与悲喜不相关,一切为商谈好的计策罢了。
她转身朝外行去,拉开门脚步复止,红裳霞帔姿容绝丽,虽未梳上头饰但贵气天成,饶是见惯了王城内纷华靡丽的宫人,也感到惊艳。
他们多数曾在宫中见过狄芯予,却从未感受到今日这样贵不可言的气魄,拓佫公主之后其是第二任宫妃,但论王宠史无前例。
“请回禀王上衣服合身。”吟长的声音惊醒门外众人。
大家这才回神纷纷收敛视线,年长宫女上前一步贺道。
“恭祝您新婚大喜。”举止大方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话罢带着众人告辞。
他们走后吟长刚要关上门,一道爽利的声音接连响起。
“等等,狄小姐,君上让我来陪亲。”袭籽昕走过院中的石子路而来。
陪亲一般都是女子这方亲戚或好友,狄芯予既无姐妹也没有闺中密友,所以陪亲之俗就想着免了,轩昊初竟连这都做了安排。
“袭姑娘,好久不见。”以前因着拓佫的关系两人无甚往来,对于这个敢爱敢为的女子,吟长心中有几分敬佩,现在其来陪亲,伸手不打笑脸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恭喜。”袭籽昕诚然道,她身着淡蓝衣裙,妆色平平神态疲惫,迥然不同于往日飞扬的神采。
若彤将人请进室内,隔着屏风吟长在里换衣,袭籽昕呆呆坐在桌前像是藏着心事。
一番收拾将嫁衣褪去,吟长回来坐下,俩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袭籽昕出声说。
“听闻君上很是喜爱狄小姐…。”话刚出口发觉自己失礼,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妄议王上私事。
“抱歉。”她接着言,因思绪全放在了另一事上,以至于如此心直口快。
吟长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冲撞,对其倒是更为欣赏,柔声问道。
“有什么困惑吗?”
袭籽昕很好懂心事都在脸上,不设城府的性情让人很容易放下防备,也许正是这点轩昊初才会遣其前来。
此时她望着吟长欲言又止,不知要如何开口,半响挤出丝苦笑言。
“终日所望之事成真,我却高兴不起来。”说罢情绪更低落。
“是因为贺鸣的求亲?”吟长知道此事,不过并不看好。
自齐元被王上贬黜后,贺家在朝中的处境越发艰难,怪就怪他们心急插手后宫之事,蛊惑君上身边近臣,如此野心不被察觉还好,一旦被轩昊初探知,必定再无攀升机会,所以他们转而看向一直不屑联姻的袭家。
袭将军膝下无子,长女的夫婿日后必将得到家中鼎力相助,以前贺鸣想爬得更高看不上,现在却是最好的一条路,所以他态度转变并不奇怪。
袭籽昕最大的心愿怕是求得一心人,但贺氏府邸哪里会有简单的情爱。
不知不觉吟长想得入神,对面人点头承认后,发现并没有回应出口道。
“确实是因为贺鸣,我不傻知他淡泊情谊全心扑在仕途,为了家族兴衰才有求亲之举。”袭籽昕思绪清醒,父亲的叮咛劝阻她都明白,只是心心念念了这么些年的人终有回应,让人怎能不多生妄想,假如他有一星半点私情呢。
因而犹豫不决,她能执着于内心情感,抛开女子的颜面矜持,哪怕贺鸣对自己仅有万分之一的喜欢都义无反顾,却无法接受迫于形势不得不选择求亲的他。
因为喜爱所以愿意放低身段,不代表毫无底线摒弃尊严的求取。
“持之以恒固然重要,但迷途知返更为可贵。”吟长将盏递给面前人,她的话与冒着热气的茶汤一样温暖。
“女子择亲图谋有二,其一日后事事有所倚仗,其二情投意合心倾于侧。”她接着言道。
世间千百年,婚嫁之事无论身份地位都逃不过这两点思量。
袭籽昕无言反驳,是呀倘若不为权势利益,便要求得倾心相待,贺鸣无论哪一样都给不了,如此明了的局困于其中的只有她一人。
“多谢。”袭籽昕醒悟,有些东西执着太久都快忘了初衷,若此时答应贺家求亲,得到的只会是他们骨子里的轻视与傲慢,不仅没有称心如意还贬低了她这些年的坚持,既然捂不热那颗满是谋虑的心,又何必委屈求全。
想起方才入院时瞧见的那抹倩影美得不可方物,袭籽昕知道那身嫁衣花费了君上多少心思,能得一人这般赤忱相对才是女子的幸福,只要想通了做决定并没有那么困难。
“陪亲该做些什么?”她渐渐恢复往日活力。
吟长走向窗边,外头明月高悬于空,两人的相处已经没了虚礼,陪亲该做的事,无非话话出阁前的家长里短,道道姐妹亲友的不舍之情,可惜她们之间没有这些往事可追忆。
“不如我们溜出去吧。”袭籽昕使着眼色低声道,她也不是安于庭院的人,夜色未深总不能对坐干等,不过提议之事离经叛道,因而也没报希望能获准。
“去往何处?”吟长听到正和心意的话顺水推舟问,一转身便看到了呆若木鸡的人。
“怎么不敢了?”她取笑言。
不敢还从未出现在袭籽昕的认识里,她上前拉住吟长的手向外走,觉得今夜来得真是值当,消了一桩惑事不说还多了个意气相投的朋友。
“鬼市未开,我们逛逛城中马市如何。”袭籽昕完全没有冒犯宫妃的觉悟,如好友一样与之挽手同行。
从前的赤离如今的都铎城。
今夜吟长对它有了新认识,马市之壮观不亚于阿定斯的奴隶场,占地广袤,人欢马叫,没想到城中还容纳有这样的景象,不禁喜出望外。
“没来过?”袭籽昕意外道,毕竟狄芯予入王城的时间不短,性情也不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以前太多束缚。”吟长畅快直言,宫闱生活着实压制得人闷郁,想到明日又要入宫不禁烦躁。
“这可有特别之处。”她接着问。
市中马如游龙,昂首嘶鸣,让吟长想起了自己的丹砂,不知它现在何处。
“看哪里。”袭籽昕指引她看向中心场地,随着一声鸣鼓十几匹骏马奔腾而出,人声鼎沸欢呼雷动,众人正在围观赛马。
只见抢得先机的还是熟人,他身后其余马匹紧追不舍,相差不过半个身位,赛况胶着几方相持不下,一时难分胜负。
“可有彩头?”吟长的目光收回,人们喧嚣的情绪与其说是比赛更像赌马。
“场中胜者可带走其余人的所有良驹,至于场外各自押注输赢天定。”袭籽昕朗声答道,她自小就喜欢热闹,及笄后成了此处的常客,与马为伍比和贵妇人小姐相处自在得多。
早前听说今夜要出场的新马尤为神骏,便忍不住来了,眼前一马当先的是轩宇文,当今王族为数不多的后裔,其无官无职闲散度日,领先之人是他倒真出乎意料。
“有中意的吗?”久违的胜负欲作祟,吟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既是有赌资的比试,想必不难参与进去,况且身边人熟门熟路定有渠道。
“你问人还是马。”袭籽昕不怀好意的偷笑,一双眼在人群中来回甄选,婚事丢了当然得重新定。
“都行,哪家有好货。”看对方不再为旧情所伤,吟长斩钉截铁道。
两人间的胡话,被旁边俊俏公子听去,吓得急忙退避开,生怕落入女匪之手。
见状她们的笑不约而同响起,这么合性情的女伴彼此都是首遇。
“来吧,试试身手。”袭籽昕说着走向一旁马厩,她长期混迹市中驯养的良驹自然不少。
马夫一见自家小姐,十分热络迎上前来,脸上的笑都快挤出褶子。
“小姐今日要牵哪匹?”他规规矩矩行礼随后出声询问,在其身后的一方马厩中停列着五六匹骏马,各个四肢矫健胸宽股齐。
“我要栗子给她桂圆。”袭籽昕道。
马夫立刻去厩中牵出两匹黑马,体型匀称毛色纯黑瞧着保养得极佳。
她伸手拉住鞍轻盈的翻身上马,武将之女果然名不虚传,回头看去目光炯炯期待吟长的表现。
名唤桂圆的马儿并没有圆滚滚的姿态,长相如同“梨形”见到陌生人半点不慌张,可见胆量出色,这便是最好的。
“呵。”吟长束紧袖口跃上马身,一声轻喝桂圆撒蹄奔出,避即行人跑向围场边。
袭籽昕紧跟其后。
首场比赛结束轩宇文赢了,来不及庆祝转眼看到场外不该出现的人,他拧紧眉不能过多关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吟长与之对视一瞬算打过招呼。
“你先还是我先。”袭籽昕驱马走近,下场赛事一刻钟后开始,今夜她们可逗留的时间不多,撑死也就两个回合。
“一起吧。”吟长招手说。
这次参与的人比上轮多了数位,使得本就狭窄的赛道排得满满当当,吟长左右都是男子,而他们似乎也不在意身边对手性别,专心一致等待鸣鼓。
“嘭,嘭,嘭。”三声响鼓为号,围场内人和马纷纷如洪水奔走。
吟长出发稍慢,落后于领先的袭籽昕一个马身,首圈跑完便不再分道,因而抢占个好排位尤其重要,她夹稳马腹压低身尽量与桂圆融为一体,保持住舒适的节奏才能后发制人。
“驾。”看准时机扬鞭加速,吟长在合并赛道之时窜出左右夹击,位列第三。
赌马场中经常出现护航之事,几人同时参赛只为保一人取胜,其余同伴压制或扰乱对手,方才她左右之人想必就有这个意图,不过没得逞还让吟长带马突围。
此刻袭籽昕为领跑者,在其身后是位年轻男子,追赶之势不可小觑。
桂圆越跑越兴奋很快便与他并驾齐驱,吟长全神贯注追逐,突然男子将手中马鞭挥扬开,看似在驱赶坐骑,实质上横扫范围已触及她。
吟长策马转向旁虽自己躲过,桂圆却结结实实被抽了一鞭在腹,疼得它脚步紊乱落后不少,居然用这种下三滥招数。
另边轩宇文下场后匆匆走到看台包间内,方才那幕他瞧得清楚手心冒出汗来,狄芯予如果出了意外,明日宫内的婚典该怎么办。
“场中男子是谁?”他神色焦急问向手下。
“陆坤城内有名的恶霸。”手下人对其不陌生,城中繁华享乐之处都少不了他们。
此时轩宇文有心相帮也无能为力,围场中比赛没结束不能硬闯,得罪人是其次担心给她招致口舌是非。
场内袭籽昕也注意到身后动静,赛马场总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她相信狄芯予不会做这种事,那便是身后的年轻男子耍阴招,平日最看不惯这些行径,袭籽昕在前频频压制于他。
吟长安抚好桂圆奋起直追,将陆坤逼得进退不得,她扯断腕间的珍珠手串,攥住五六颗藏于掌心,其余的散落各处。
借着挥鞭策马的动作投射出去,接连三次命中,跑在前的陆坤成了活靶子,要不是陆坤一直回头伺机再使坏,吟长还没机会打中他面门,此刻对方再不敢斜视。
听到惨呼袭籽昕回头看去,笑得差点落马,一张原本还算端正的面孔上鼻血直流,头上肉眼可见的鼓起肿包,打人打脸的手段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