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小慎微祸乃不滋
接连两日未休息好,加上泅水费尽力气,在轩昊初的怀中她竟然昏昏沉沉睡去。
他小心翼翼踏入瑞阳殿,为了不惊醒睡梦中人,在若彤迎来时也未松手,直接将她送入寝殿睡塌内,慢慢抽出手才发现伤口已经裂开,鲜血重新染红了里衣。
若彤想为其包扎,他压低声拒绝。
房勒与轩路萧恕等人候在瑞阳殿外,此刻朝中山雨欲来极致压抑,几大氏族被连根拔起,若王上这边拿不出能定罪的证据,又是番乱局。
“那群少年人在哪?”出了瑞阳殿轩昊初并未停下脚步,直接从三人面前走过,嘴里的话温温润润。
房勒心下打个寒颤,赶紧把他们所在报出,此事从他们而起,自然也得由他们身上结束。
“带吴涧来见我。”他习惯性的回头看了看瑞阳殿寝宫才抬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
王座内君主闭眼休憩,下面站着的人都不敢松懈,特别是房勒尤为忐忑,这回房氏定然脱不了干系,但其他无辜之人能否得保全,心下全然无底。
此刻吴涧踏入大殿,神情比一日前萎靡不少,周身衣衫脏乱但脸庞干净如初,他坚定的复仇心因轩辕王此前所为动摇,现在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甚至怀疑身边每个人的意图。
他呆呆愣愣站在殿中,对房勒的问话充耳不闻,见座上君主缓缓睁开双目,面容温文眼里有志向有担当,当真与他们口中嗜血成性之人不太相同。
刺杀失败当场被捕,株连九族亦不为过,对方却到现在也没有向他们的家族出手。
“为何?”吴涧突兀发问,此话无头无尾。
房勒之前拷问了半日,他只字未回,现在面对轩辕王倒是开了口。
“为了雪域下个百年社稷。”轩昊初的话亦是无由来。
他要做雪域的君王,既要肃清阻碍,也需不计前嫌重用人才,如此才能内清外明。
“当日宫内血洗之人真的各个有罪吗?”少年人强撑着精神最后发问。
“以后你们可查卷宗。”轩昊初依然是昨夜那番话。
面前吴涧惊讶的抬起脸,他还能活着去查清家族之事,难道经此祸端轩辕王能容他们活着。
“我......”吴涧卡在喉间的话不敢再吐露。
这几个时辰在牢中他想明白了很多,暗器上有毒谁都不知情,他们被当枪使,只要君上毒发丧命,这群人就是最好的顶罪羊,不会牵连到任何幕后推波助澜者。
各家少年人经事少,以往被保护得太好,只怕到头都以为大仇得报死不足惜。
“昨夜之事为太学的莫博士牵起。”吴涧天资聪慧当即点出关键。
房勒听后第一时间前去拿人。
“听说几大氏族都被下狱。”吴涧看着奔走而去的房勒问道。
他不明白,房氏为几大家族之首,若真做了谋逆的事,君主与房将军之间真不会生隙吗?
轩昊初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闭上双目休息。
吴涧被轩路带下去,有些事说得再多不如自己去看去体会,即便房氏大厦将倾,房勒永远不会受牵连,因为一开始他便选择了正确的信仰。
如今这颗种子也在吴涧的心中萌芽。
房勒看到莫博士时,他一尺白绫吊在太学的房梁上,所幸还有口气在痛苦挣扎着,房勒冷眼旁观片刻,等人渐渐动静小了才斩断白绫,让其直接摔落地上。
五脏六腑都巨痛不已的莫博士,无暇呼痛贪婪的吸纳着空气,看来求死之心并不强。
没等缓过来,房勒的利剑架上他肩头,生生割断了发丝。
莫博士浑身颤栗却也不曾开口。
“来人重新系上白绫,让莫博士再体验体验吊颈之乐。”房勒狠声道。
前半生都在太学中教书育人,从不曾见过这种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中的粗莽武人,莫博士哆哆嗦嗦指着他,想责骂一番可喉间受伤,怎么也道不出句话。
眼看白绫在房梁上重新系好,他剧烈挣扎起来,侍卫可不会生出同情心,硬生生把人套进了白绫中,双手脱离时还哄笑着取乐。
房勒面上也笑却不达眼底,等人快不行了,再次将其放下。
这回莫博士没了之前的愤愤不满,老老实实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极力忍耐着恐惧与身体的不适。
“您可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我要所有的参与者姓名。”房勒说着挥挥手,立刻有侍卫拿过笔墨纸砚,摆在莫博士面前。
此时的太学博士感到前所未有的惧怕,他无儿无女也无家室,不怕牵累任何人,为了丰厚的钱财上了这条船,当时觉着不过一条命没了便没了,如今才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见人久久未有动静,房勒一脚踹翻了堂中桌椅,巨大响声惊得对方咬紧了牙关。
“事到如今,你以为他们还能保全谁?”他施暴过后又平声静气言。
口中的他们自然指向雪域几大氏族,莫博士这个时候选择悬梁,估计也是听到了他们下狱的消息,知道东窗事发已无活路,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我…”他想言语反复只发得出一个音。
房勒没耐性与之多周旋便下了最后通牒。
“你现在若是招了还能保存副全尸,如不交代我有上百种酷刑可施展,您要为他们一一试过吗?只怕会体无完肤。”房勒继续威吓。
果然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博士十分有用。
对方哆哆嗦嗦拿起毫笔,墨汁都抖落了宣纸,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字此刻毫无风骨,歪歪斜斜写出即将迈入黄泉之人的姓名,一个姓氏便代表着一个家族的覆灭。
待写完时全身脱力软倒在地,房勒靠上前拿起宣纸转身就走,在出堂室时回头瞧见倒地之人奋力向前爬。
“杀…杀…我…”他嘴里念叨着。
房勒邪魅一笑,轻声叹道。
“太学博士的生死我等启能定夺,还是日后等王上降罪惩处吧。”虚虚实实,反正他诈到了想要的讯息。
身后人气得呕血昏死过去,谋逆之刑哪有不受罪的死法。
接着房勒把所得呈到君王前,他对所书内容一概不知,也没有探究的欲望,只遵照王令行事。
这份出自莫博士亲笔的指认,加上吴涧那群少年郎招供,铁证如山,其实这件事做得不符合几大氏族的秉性,他们惯来敬小慎微祸乃不滋。
自狄芯予从阿定斯回来,许多事都脱离了他们掌控,先是站错了拓格公主哪边,之后又接连被轩辕王的新政损害利益,才会铤而走险生出谋害君上的心思。
他们太小瞧了新君,认定其不可能策反这些有血仇的少年人,才至自己于穷途末路之境。
“房勒,带走你想保全的人。”轩昊初盯着墨迹缭乱的宣纸发声言。
灭族之痛他体会过所以能理解房勒,但法不容情,错有必罚。
房勒大喜过望跪谢君主,这是莫大恩典,今日就算阀尽房氏他都无话可讲,君上能容自己带走无辜者何其难。
已经下狱的都是几大氏族嫡系一脉,这些人谁都不能保,他只求旁支从未参与朝堂之争的人能留下性命。
轩昊初挥挥手让房勒退下。
另一边瑞阳殿中,吟长这觉睡得深沉,醒来时见有人扑在床前,她盯着对方的头看了很久,才确定这是若彤不是宛儿或者阿丘。
“小姐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若彤揉着朦胧的睡眼,本来守在床前不知不觉睡着了。
傍晚是王上抱着小姐回来的,身上外伤都处理了,也换过干净衣服,此刻见她脸色红扑扑的难不成发烧了。
若彤伸手背抚上吟长额头,温度正常。
“无事睡久了有点闷。”吟长拿下她的手,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响起来。
上一顿饭还是昨晚与轩昊初一起用的,后来一整天都没进食,饥肠辘辘。
若彤笑着下去备膳。
吟长坐在床上扫视整个瑞阳殿,虽然简洁朴实但样样东西价值不菲,当初的嫁衣红绸,乃至婚宴上所用之物无一不精美,处处蕴含着他的极致用心。
掀开锦被走下床榻,妆台上的首饰盒内不仅有墨玉,还有一方碧玉原石,尚未切开雕琢外表看起来暗淡无光。
用过饭食后她埋头苦干了两个时辰,手中碧玉簪初具模样。
若彤在一旁陪着,时而添茶,时而收捡下落地的碎玉。
时间推移一只男子的碧玉簪,在吟长手中打磨而成,仔细看和当初轩昊初借她那支,造型上一般无二,不过玉质花纹不可能完全相同。
“若彤,找只小木匣装下。”她把玉簪递给身边人,视线落向窗外的天色。
已经又过去了一日,阳光暖暖的照向大地,她也该去告辞了。
此时轩辕王书房内,不少大臣在朝会后前来请见,因几大氏族根生于雪域几百年,与朝中各官员结有姻亲的不在少数,所以为避嫌这些大人们纷纷争到王前表态,生怕成为下一个亡魂。
内侍听闻渝妃求见,以王上身体未愈为由将人全部打发。
他们出来之时,吟长领着若彤擦肩而入,没有任何的见礼寒暄,高傲得如同九天凤凰,此刻官员们也不敢得罪她,纷纷神色不悦的离开。
“你来了。”轩昊初看着从门外走来的人温柔道。
他的气色仍然惨淡,一副大伤初愈的模样,让各方势力心存忌惮,不敢也不能为几大氏族求情。
“可有好些?”吟长在案旁红木椅落座,没想到水晶兰在肖云手中用得这么神奇,以前只知它能补虚止咳。
“无大碍。”轩昊初神情和暖,无论何时得见,似乎都能容纳一切喜怒。
她从若彤手中拿起一方木匣,走向王案放在君王眼前。
当年因为一支碧玉簪,轩昊初还在拓格面前有意宣泄过情绪,说起来三年里偶尔想起那支簪子,让吟长觉得对他有些愧意。
“赔当年摔碎之物。”她推开木盖,将里面的东西拿起。
只消一眼,轩昊初便明白了对方言下何意,不由移开双目,良久再回眸,万物平和不见一丝波澜。
“你我之间何必算得这么清楚。”他接下碧玉簪,口中的话再平静不过。
这一日早在心中设想千回,可藏入衣袖的手依旧无法松开。
“我来告辞。”吟长没有过多解释,从来清冷镇静直来直往。
她笃定轩昊初不会为难,因而接着说。
“明日就走。”
自己与若彤的行李并不多,狄府内重要的东西也交待了徐三,来时默默去时匆匆。
“好。”温文尔雅之人声色依旧,可应下的话苦涩。
书房大殿中已无人影,内侍看着君王愣愣的盯住手中碧玉簪,许久未有动静。
还记得方才渝妃走时,君上对着她背影说。
“芯予你说心不在此的人莫要留,可日长月增溺人心,你怎知心就不会变呢。”
那女子听罢依旧抬步而去,没做任何回应,内侍暗自叹息情为沧海入即深,就算是雪域君主也难左右。
第二日夏阳初生
吟长与若彤乔装成男子出宫,一路通途,无任何阻拦。
出城门之时,后面突然响起呼唤声。
“等等。”袭籽昕一身紫裙骑在骏马上奔赶而至。
急停在吟长面前激起尘土,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心急火燎。
“怎么,这是追着哪家郎君呢?”吟长用曾经的事取笑对方,若放在陪亲前袭籽昕必定要大骂出口,现在听来只觉得自己为贺鸣做的荒唐事,真真可笑可气。
但随心而动才不枉少年,所有经历皆是成长。
“你若真是男儿我定要赖上的。”袭籽昕看向男子装扮,亦气质不凡世间无双的人道。
“那我可不娶你。”吟长妙语连珠逗得在场三人都笑起来。
这会她才注意到,一同来送行的还有两人,刚刚跑马落后些。
“这就要走了吗?”笑着笑着,袭籽昕的泪在眼眶里打起转。
她不是爱哭的人,即便被贺鸣屡屡拒绝也没落过一滴泪,可惜从前三年自己都未与芯予深交,如今刚刚为友又要分别。
“恩,走了。”吟长点头答道心中也有遗憾。
后面的轩宇文和房勒缓缓走上前,这个时候房勒应该焦头烂额,没想到会来。
“以前多有得罪。” 他出其不意开口赔罪。
算起来他和狄芯予之间没什么大过节,就短期相处中因政见屡屡争锋相对,不过她为雪域做了很多,这次要不是其冒险入地宫取药,朝中乱象不可能这么快结束,值得待以敬意。
“房将军,此一别希望再不要见。”吟长直抒胸臆,因为房勒这个对手太麻烦,他即心思缜密又城府极深。
听闻此话对方难得没有反驳,神情复杂提着剑走到了一旁。
“一路顺风。”此时的轩宇文戴着刑天鬼面,以曲微堂掌柜的身份前来,最后一言得马上“男子”微笑着回应。
会面不过一刻钟,吟长打马而去,城门外今日来往的行人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