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静雪无言降落
这是周可臻自上大学起第二次过圣诞节。她还记得去年圣诞节的前夜，她和汪恬、陈铭以及桑月跑到市中心吃了热乎乎的牛肉火锅。
她被辣得呛到了嗓子，不停地喝水，汪恬笑她吃个微辣的火锅都能这么狼狈。她把陈铭和桑月介绍给汪恬认识，原来陈铭和汪恬的老家竟只隔了一条街。扎着羊角辫的桑月脸红扑扑的，挂着笑容：“这个缘分是种下了，你们小学、初中是一个班，谁也不知道对方填了个什么志愿，竟然还能考到一块，真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一句像要把两人凑对似的，惹得汪恬这个爽朗的姑娘也羞赧。后来陈铭提出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因怕被他们于三言两语间猜出自己的私隐，便推托要去户外透透气。陈铭说和她一起，周可臻说只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推开商场大门的帘子，人声的喧嚣与商品的香气就被隔绝在身后。待在热空调开得很足的空间久了会让人透不过气，此刻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小花坛旁边，呼吸着空气中的凉，她感到很舒适。
霓虹灯下，飘起雪来。雪花在北风里盘旋、打转，有的轻盈盈地落在她的掌心，藉由掌心的温度融化，有的停留在她披散的长发上，莹白与乌黑形成极致的对比。这时候感觉有些许凉意透过来。
方庭打来视频电话，也邀请了赵青树和徐宽加入。周可臻戴上白色仿貂绒帽子，坐在花坛旁的椅子上。
看背景，方庭和赵青树也正在外面，身后是赵青树舅舅家的饭馆。方庭戴了最近很流行的小熊围巾帽，整个脸蛋陷在软乎乎的帽子里很可爱，赵青树只脖子上围上了厚实的藏蓝色围巾，而徐宽的界面没有开摄像头。
方庭：臻臻，圣诞节快乐！
赵青树：圣诞节快乐！吃过饭没有？徐宽，你怎么不开摄像头？
周可臻：同乐同乐，刚刚才和同学吃过火锅，你们也在外面？
徐宽：大家圣诞节快乐，现在不方便开摄像头，声音我听着呢！
方庭：我们也吃的火锅，不过只吃了一半，外面下雪了，我们出来看雪！徐宽，你和臻臻在一起吗？
赵青树：其实是她非要出来，不知道下雪有什么稀奇！
徐宽：没有，我也和大学室友在一块呢。
周可臻：我们这里也下雪！不过，南城和容川离得那么近，一起下雪也很正常。
方庭：那就是说我们在看同一场雪，还挺浪漫的。
赵青树：很浪漫吗？我的手都冻红了。
方庭：让你出门戴手套，你不听，来来来揣我兜里！
徐宽：是，据说今年圣诞节过后就有一阵强冷空气，小伙伴们多穿点。
赵青树：哎哟，老徐，难得从你嘴里说出两句中听的话。不过，你不开摄像头，我也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你在鬼鬼祟祟做些什么呢？！
周可臻：你们今年几号放寒假？
徐宽：你别管了，过两天你生日少不了你的红包，你等着收吧。
方庭：元旦过后吧差不多。
赵青树：有你这句话，喊你声哥！
周可臻：你们学校也太好了吧，我们这学期期末考试表不知道怎么排的，每门课中间都隔了两三天，前前后后要比你们多出半个月！我真无语了！
方庭：没事，徐宽不也在那吗？你也不孤单。诶，徐宽，你俩挺好的吧。
徐宽：嗯，挺好的呀。反正都在一个专业呢。
方庭：那我就放心了！臻臻，我这边先挂电话了，准备回去继续吃火锅了哟！
周可臻：好的，节日快乐！再见啦！拜拜。
几秒过后，方庭和赵青树都陆续退出了，只有自己和那边黑屏的徐宽还在线。她犹豫着要不要退掉，只得先把摄像头关了。
手机里传来清冽的声音：“怎么关摄像头了？”
“你不也没开吗？扯平了。”她小心眼发作。
“你现在在哪？”
“我和我室友在一起。”
“我是说地理位置。”
“市中心的M商场。”
“你站住别动。”
她像被施了咒的小兔子等在原地。
雪下得紧了，密实的雪花将她的湖蓝色大衣打湿，肩膀处颜色变深，她躲到商场屋檐下。北风冷峭逼人，她不禁打冷颤。
也不知过了多久，穿着青灰色外套的人从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赶来，靴子上沾了雪和泥。他爽利地把外套脱下给她披上。
“不用麻烦。”周可臻说着就要还，徐宽按住她的肩膀：“穿着吧，这天气感冒了不是小事。”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一双似水的眼睛无遮挡地对上她的视线。她凝眸，觉得眼前这个人明明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难道你过来就是给我送外套吗？”她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室友也在里面，我刚刚正好从另一个区过来。”
她穿着他宽大且温暖的外套，心里却像浸了凉水，原来只是顺手的事。
“他们发消息喊我了，那我进去了！”
“好的，我正好也要回去。”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和徐宽匆匆道别，她没有看他离去的背影，而是头也不回地往大雪中走。南城鲜少下雪，雪也应该不会积太深。他还是没有提起他们之间的沉默是怎么回事，就像静雪无言降落。
今年的圣诞节，她和陈铭、桑月等协会同学策划了平安夜集市。24号晚上刚吃过饭，她就和他们开始布置场地。陈铭和传达室已经沟通好，答应让他们于南门入口处用绿藤和彩灯装饰出一个拱门。进门后约每十几米放置一棵圣诞树，树上则装饰着圆花环、星星、雪花、彩条、蝴蝶结等物。外联部和校外商业街的一些商铺达成合作，在集市入驻了各类特色小吃、饮料以及节日手工艺品等摊位，每个摊位的展架以及棚盖都采用了红色丝绒布烘托气氛。一些学生还自发组建了二手用品流通摊位，方便同学选购，增加客流量。离图书馆最远的地方设置了表演舞台，意在尽量降低对打算学习的学生的打扰。
七点不到，南区就已经是一片节日欢乐祥和的气氛，路上满是学生，还有一些附近的居民进来玩。工作人员都扮作圣诞老人的样子服务同学。周可臻抵挡不住桑月的热情，和她在某摊位小酌一杯后，慢慢往那灯光幽暗处走去。
I tried to make my Christmas list
But I don't want a single gift
'Cause l've got everything I need
So I won't ask for anything
No shiny toys or fancy things
'Cause l've got everything I need
With you here next to me
……
清越悠扬的歌声借着风钻进她的耳朵，是她喜欢的歌，但不知道何故她听出了些许忧伤。
“周可臻，你来下。”原来视线范围内一直看着她的“圣诞老人”是陈铭。
他今天也是工作人员，蓬松柔软的白胡子沾满了下半张脸，带着铃铛帽，因此她刚刚驻足许久都没发现他的存在。看到他扮圣诞老人的样子，十分滑稽，她止不住地笑：
“哈哈哈，谁选的服装，真有圣诞老人的神韵！”
陈铭脱下帽子，露出里面剃得短短刺刺的寸头：“见笑了，所以你刚才都没认出我？”
“是啊，我只顾着想事情。而且，你这胡子……”她不免又绽出朵朵笑容，“不好意思，还是第一次看你扮圣诞老人。哈哈～”
“没事，想笑就笑吧，大过节的。”他正要从旁边包里拿出一个粉色丝绒盒子。
周可臻笑容瞬间凝固：“哦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我去找桑月。”
“等等，你别走，我知道你是刚从桑月那过来。”陈铭无情戳破她的谎言。
“是我还要——”
“周可臻，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她已经不适合再逃跑了。
“从高中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来到这所学校也是因为你选了这里。我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表达我对你的心意，可我太胆小了犹犹豫豫，我怕说出来尴尬，又怕你拒绝，已经错过了许多机会。我想把握现在，所以，能给我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吗？”言毕，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亮闪闪的链子。
两情相悦是爱情秘境里的法度与准则。对她和徐宽来说是如此，就她和陈铭而言亦是如此。
她对眼前这个如小鹿般纯洁的人无半分旖旎的情感，情不在此，心海掠不过飓风，她只觉得局促不安。
她思索片刻，认真地说：“陈铭，谢谢你喜欢我。你是一个勇敢的人，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话。只是，你听我说，你来这所学校，其实并不是因为我或任何人，而是因为你高中用功念书，所以才考上南城大学，你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才来这所大学的。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刚上大学，我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多亏你和桑月在这里，给我提供很多帮助。你不想错失机会，你想把握现在，其实值得你去珍惜的人与事有很多，但我一直会是你的好朋友。所以，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喜欢。但愿没有特别伤害到你的感情。”
很久没有对着一个人说过一连串的话，她句句与他撇清关系，想必聪明的他应该明白。
对面的高个子眼神失焦，他低垂着头颅，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沉默了许久，陈铭强撑着露出几分凄凉的笑容：“我明白了，就是我需要时间整理一下。你说我们还会是朋友对吗？”
“当然是朋友啊，高中就认识的朋友嘛！”她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宽慰他。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某人尽收眼底。
这时，有两个孩子在人群中追逐打闹，家长在后面追着制止。
周可臻被其中一个孩子绊了一下跌了一跤，孩子家长赶忙拉住孩子和她道歉并询问伤势。她感觉无大碍，强装大度让孩子们去玩。谁知刚想站起，就发现脚崴了。
“哎哟！”她因疼痛而又往地上倒。
陈铭刚想伸手帮助，却见徐宽俯下身子，用宽大有力的手掌揽过她的背将她轻轻抱起。慌乱之下周可臻凭借身体本能，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不让自己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