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毛病吧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反反复复,连绵雨线如同掉线的珠子止不住往下落,空气中有一股潮湿又闷热的气息挥之不去,惹得人心生厌烦。
距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少虞的生活也确实恢复往日的平静,可她心里依旧惴惴不安。
一是她怕恶鬼回来打击报复,虽然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丝毫动静,但往往这种短暂的平静更让人害怕。她也不知道对方潜藏在何处,而自己在明则防不胜防。
二是她自从真的彻底摆脱君尧后又陷入自责和内疚中,对方帮了她许多次,可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前的举动无疑是在恩将仇报。
少虞这几天纠结死了,她既希望君尧出现又希望他不要出现,耳畔萦绕着嘈杂的雨声,让她更是心乱如麻。
她一甩抹布扔在桌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希望喝完能平心静气,可惜事与愿违。
她凝视茶盏一顿,后知后觉发现这套精致的茶盏还是君尧准备的。
少虞苦恼望天,愈发内疚不已,拿着茶盏小声骂道:“我真不是人!”
她倒头沉思片刻,心中已有答案,正当她要做出相应决定时,小楼的门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
门外人一直在敲门,好像知道少虞在屋里,她要是不去开门,对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难道是他回来了?
少虞有些慌,虽然她刚做好决定,但现在还没有直面君尧的勇气以及应对他的方案。
咚咚咚咚咚——
门外人显然敲得有些不耐烦,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颇有一种如果再不开门,他就打算把门敲烂甚至踹开的架势。
“谁呀?”少虞问道。
外头人不答,继续敲门。
她别无他法,前去开门,“来了。”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怎么逃也逃不掉,难道她堂堂捉鬼师还能屈服于一只恶鬼不成?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敲门声简直是道令人无法忽视的催命符,急切地想找她索命。
“别敲了,来了。”少虞声音有些不自觉打颤,她尽量表现得从容些,悠悠地向门口移动。
说起来君尧这只恶鬼还算挺有礼貌的,经历上次的事件后,他没直接穿墙而入找她麻烦,而是一直在门口规矩敲门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虽然这急躁的敲门声有些损他平日形象,但她都把他扔出去了,那还指望人家能再给她什么好态度吗?
少虞戴好傩面,提起一股劲儿,抖着手把门打开。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大哥,你谁呀?”少虞骤然放下傩面,有些无语地看着外面这人。
那人没说话,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趁着少虞放松之际强闯入屋内。
少虞气急反手把门一甩,想要去抓这个不速之客,“诶,你谁呀?”
村里绝大部分的人都害怕她,这人一来也不说话,这般打扮她还真看不出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找上她的。
少虞抄起棍子想去拿人,棍棒要落身之际他并未闪开,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候着。
那人垂着头待挨打,“少虞姑娘,求求你救救我……”
她顿住放下棍子,有些不确定问:“陈浸?”
他抚开乱发,露出一双亮眼,“是是是我,少虞姑娘,只有你能救我了。”
少虞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
陈浸慌张地看看周围,小心翼翼道:“有人要杀我,想让我当他的替死鬼。”
少虞漫不经心玩着木棍,悠闲道:“是谁?杨漾吗?”
陈浸大吃一惊,“啊,你怎么知道?”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给我速速招来!”少虞气极把木棍往桌上一拍。
好啊!她一诈全给诈出来了,那天她去杨立信家一看杨漾就不对劲,没想到中间还有“故事”。她不仅被他们拖下水,还差点让那些想要借题发挥的村民给害死。
“那个……我……”陈浸还有些支支吾吾。
他这般态度,少虞转身便要走。
陈浸连忙去拦,“我说,我说!那日我们同你打完架后,不知怎的起了冲突就打起来了,他不小心掉水里了。”
他边说边观察她的神情,“当时我吓傻了,但我也不会水,只能找人来救他,可当我找人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想必……”想必他本已经死了。
陈浸说完冷汗直冒,其实有一点他没说,他是找人来救杨漾了,但他见杨漾落水后并没有立即呼救,而是在岸上冷眼旁观,亲眼看着他渐渐沉下去才再喊人救命的。
这么做不为别的,就是想报自己多年来处处受他压制□□的仇,毕竟他这种行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见死不救,顶多只是呼救不及时罢了,但……
“但……你没想到他回来了。”少虞脸上笑意全无,鹰隼一样的目光直戳陈浸,她没想到当初帮二人看手相时说的戏言会一语成谶。
事到如今,她也总算是明白张之源那句“来不及了”的真实含义,原来他新找的替身就是杨漾。只是有一点她未曾想通,为什么杨漾能离开水回来?
这些人可真会给她找事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这段时间就没消停过。这陈浸前言不搭后语的,必定还隐瞒了些什么。
陈浸道:“对对对,你说的没错,他回来了!这几天天为了躲他,我日日藏在深山老林里,夜不能寐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他不敢睡,他怕杨漾在梦里也不放过他,要来索命。
他是真的快撑不下去了,不然今天也不会冒死来求这个昔日宿敌。
少虞冷言道:“就这些,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陈浸声音越说越小。
她一脸正色盯着他的眼睛,当即冷笑一声,“你求我帮忙还要有所隐瞒?”
“不敢不敢,”陈浸慌忙摇头,“只是我也不能确定这个是不是对的,有人说杨漾被水鬼拉下水当了替死鬼能回来,是因为水鬼给他喂了水莽草。”
少虞心想,这人果然不老实,一诈又能诈出一些信息,又是这个“有人”,上次张之源也提到了,这两个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她沉思片刻,在脑海中细细搜索,竟一时也找不出可疑的仇家。
这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她都没想到跟师父一路走来竟结了那么多仇,当然绝大部分结仇跟白杨村天灾是一个性质。
他有这般能耐,定非普通人!
想不通这人究竟是何目的,对方真想报仇为什么直接当面找她呢?
现在师父不在了,她还真不一定能扛住仇家追杀。可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反而透露信息给一些与她相关的人,好像要引着她往一个方向上走。
“少虞姑娘,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陈浸哀求地望着她。
他退后一步在少虞面前跪下,不停地磕头祈求她能垂怜,“少虞姑娘,哦不,姑奶奶,算我这次求你了,你一定要来救我呀,收了杨漾那恶鬼,别让他祸害无辜……”
少虞还在想水莽草的解法记录在哪卷书上,暂时没空搭理陈浸,只觉得耳边响起的“求求你了”让她有点头疼,一直在打扰她的思绪。
她不耐烦地道:“你先别说了。”
陈浸不敢再多言,只是哐哐砸头想让少虞看到他的诚意。
她之前料定杨立信会因为杨漾的情况不出三日过来找她,可几天过去了都没有丝毫动静,算是夸下海口了,看来比起儿子的反常,杨立信更注重自己的面子,不像陈浸那么能拉得下脸来。
师父的东西还在他手上,这事她不能坐视不理,至少……至少也要等她东西到手再说。
思及至此,少虞想上楼去找师父留下的书简,看看里面是否有关于水莽草的信息,可谁知刚转身却被陈浸拉住。
“你想去哪儿?!”陈浸咬牙切齿问道。
“放手。”少虞不悦皱眉。
“我不放,”陈浸仰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面目狰狞地大吼道:“我都这么求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帮我?!”
少虞耳郭一嗡,没理清他在说了什么,谁说她不管了?
她刚想出声解释,又看到陈浸痛苦地捂着脑袋,死命地捶自己的头,“诶,你怎么了?”
陈浸死命拉着她的胳膊,慌乱地向四周看,好像要找什么,“他来了,他又来找我了!”
这状况跟当时的张之源一样。
少虞吃痛撒开他的手,心急问道:“到底是谁?你看见谁来了?”
陈浸充耳不闻,只是一股劲儿捶自己的脑袋,然后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把推开少虞,拉开门往外面逃。
“喂!到底是谁又来了?”少虞一骨碌爬起来要去追,可再开门去找,外头已没了陈浸的身影。
她气恼地关上门,看着自己刮伤的手,越想越气上楼,“他有毛病吧!”
少虞来到二楼书房,查找书简中水莽草的解法。她还没拿回师父的东西,杨立信一家现在还不能有事。
自小草房坍塌,这些书简被君尧重新收拢起来。只恨自己当时偷懒没亲自来整理,让书简一直随意摆放着,现在要从几阶书卷中找到水莽草的信息,无疑是在大海捞针。
时间一点一点悄然若逝,少虞却浑然不知,她一卷一卷细细查看,有道是黄天不负有心人,终在一个角落的书简里找到了有关水莽草的记载。
“水莽,毒草也。食之,立死,即为水莽鬼……”①少虞手握书卷,看完全文后把书简放在一旁,心急如焚地拿着傩面就往楼下冲去。
外面天色渐黑,又突然打雷下起大雨,少虞想都没多想,拿起伞开门就要往外走。
令她没想到的是,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白色身影,对方好似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就等着她自己开门迎客。
此时电闪雷鸣、疾风暴雨,窗户被大风刮得哐啷作响,配合着少虞心里此起彼伏的鼓声。
轰隆——
一声巨雷炸开,火花电闪间亮出的光投映在那人脸上,照出一张狼狈不堪的面容。
少虞倏然瞪大双眼,颅内所有思绪也跟随雷电轰然炸开,炸裂成一团浆糊。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少虞微张着口,惊得有些说不出话,“你……”你回来了!
门外人迎风慢慢向她靠近,眼里森然寒意止不住漫出来。
雨水打在脸上,少虞也无心去擦,她下意识一直往后退,直至撞到凳子发出声响才把她惊醒。
她知道自己要完了。
恶鬼君尧他……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