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进忠重新走进阳光里时,卫嬿婉早已不在原地。他自己也没想到,她竟还会寻他来。
一个转身,便是一抹桃红落入了眉眼。
阳光的映照下,她眉若春山,颦眸秋水,直直地看着自己。
进忠忙行礼:“奴才给炩主儿请安。”
她怎么了。眼眸湿润得很,水光被夕阳照得格外闪亮,他一眼便瞧见了。
卫嬿婉像是累着了似的苦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回娘娘的话,奴才是替皇上到庆嫔处传旨。”进忠想将原本的话隐藏于口,没想到卫嬿婉偏偏想让他说。
“方才本宫瞧见,进忠公公立于此地许久,可是看到了什么?”进忠感受到有人紧紧地盯着自己,盯着自己的双眼。
只可惜那双眼太容易使人动情,他若多看一眼,必同过往,悸动不已。
“回娘娘的话,奴才远远地看见炩主儿和凌大人叙旧,不敢上前打扰。”他又硬生生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所以你是专程在此侯着本宫,是吗?”她的目光似乎依然笼罩着自己。
进忠没有回话,巧士冠下露出往日一贯的微笑:“娘娘若无别的事,奴才还得赶回去伺候皇上呢。”
“无妨。”卫嬿婉上前一步,“你就不想知道,本宫和凌大人叙旧,都叙了些什么吗?”
又是一步。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春蝉见状立刻退下。
城楼空荡荡的,夕阳的余晖慵懒地撒在他们身上,一点一点的,累积在肩头,累积在心间。
进忠感受到耳畔一阵气流,不知道是傍晚的微风还是,还是嬿婉在他耳畔的低语,但他还是听真切了。
“我摔了戒指,和凌云彻再无瓜葛了。”卫嬿婉凑在进忠耳旁喃喃细语,看着一丝红晕爬上他的耳垂,半满意半羞赧地笑道:“如此,你还疑心我吗?”
进忠猛然抬头,望见嬿婉的眼眸。他们此刻离得好近,身份上又离得好远。
他终究还是存了一份对她无法抹却割舍的情意,他也始终克制不住自己对凌云彻的妒意。
他看着她,有些认真地点点头。
卫嬿婉朝他粲然一笑:“你这么想便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我对他还存有一份愧疚之心,以后也不想再为难他了。”她半抬头看着比自己高的进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颊:“进忠,我们放过凌云彻,也放过我们自己吧。”
进忠看着她长而弯的睫毛出神。一时间四顾无言,长风悄过,衣角蹁跹,一眼万年。
她卫嬿婉之前错了。他进忠亦错了。
她愧对于他。她希望自己可以弥补一些前世的过错,报一份他的提点扶持之恩。
她可能自己都没想到,她不知不觉的种种表现姿势,像极了那一句“飞鸟恋旧林,沉鱼思故渊”。
夕阳从花盆底鞋慢慢爬上她的衣裳,又通过她的蔓延向他的,卫嬿婉自己都没在意自己扯着进忠的衣袖有多久了。
只是这嘉贵妃之事,来的也太仓促了。
她欠的太多了,岂止进忠一人?
凌云彻与她自幼两小无猜,虽然现在并非同路,但是少时的友谊和当初自己的抛弃愧疚之情仍在,她不可坐视不理。
只是她心寒。
就在前些日子里,她亲自对他说:“进忠,咱们放过凌云彻,放过……我们自己吧。”
她以为进忠跟自己一样,变了。变得不再唯利是图,不再害什么人了。
他为何如此。
她想跟上一世一样,说一句“一个阉货,本宫还怕他吗?”可是如今这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只是安静地瘫在檀木雕花椅上,任由春蝉在一旁劝着。
她在等他来。
她想问个明白。
熟悉的气息,瘦削的身形,细长的眉眼,他站在她面前,她却开不了口了。
卫嬿婉只是站起来,走向进忠:“你当初……不是答应我了吗?放过他……”
进忠一直没有起身。沉默在空气中凝结,半晌他开口道:“炩主儿,若是奴才说,此事并非奴才所为,您会相信吗?”
她一时间心绪四下涌来,像是禁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脚步不稳时,进忠即使伸手扶住她,让她重新坐在椅子上。
他的眼神不像是作假。这辈子的进忠,她也看不真切了。
从前他的眼睛里只有狠厉和决心。向上爬的决心,和把握自己的决心。仅仅是难得几回,她才瞥见他眼中的深情,她如今多么留恋的东西。
怎得成双似旧时。
自己本想挽救凌云彻饱受痛苦的结局,扭转他艰辛的人生命运,不要怎么大富大贵,起码得一个平安顺遂,也算了自己一个心愿。
“进忠,我以为你变了。但我感觉自己似错又不认错。”卫嬿婉像是累着了一般,淡淡地继续说:“你走罢。”
感受到手中余温的消逝,进忠起身离开。
他头顶巧士冠,谁也望不见他的面容。
只是他离开时,仍在屏风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