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文以载道
宋瑜不愧是宋家子弟，嘴皮子也的确够利索，谁说无武人不善言谈的。
“林家败落，只剩我一人寄居在外祖母家里，宋家花团锦簇，若公子直言悔婚也未尝不可，这样矫情谎言反倒让人看不起了。”
宋瑜一心建功立业，至今未娶，对妻子的要求是像姑母那样贤明能干，他可放心在外征战，林西瑶名声已毁，无论是自愿还是受人胁迫，前者是心思轻浮，后者是能力不够，他初听谣言便央求母亲拿出信物交还于她。
只可惜还未有动作，就听到林西瑶重病夭折，牌位也只放在庙里，这是要让她做孤魂野鬼了。
“我跟公子走也不是为了先母和令慈的那点交情，更不是和公子讨论该不该退婚，”林西瑶直视着她，“我来，是为二十年前枉死的数万冤魂，为我林家上下讨一个公道。”
林西瑶的母亲陈予安是老侯爷唯一的女儿，爱若珍宝，她聪明伶俐，陈家如今的男子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她，酷爱读书，博闻强记，跟着林父去过不少地方。
其中就有辽州，她无意之中得到了一本古籍，日夜翻看，自然而然的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她害怕，恐惧，不敢和任何人说，但是还是被发现了，她的衣食之中出现了毒药。
她当然知道是谁做的，可她反抗不得，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希望那个人能放过她的丈夫和女儿。
她死之后，林大人痛不欲生，经常翻看妻子留下的东西，陈予安有做笔记的习惯，又是日夜相伴的枕边人，怎能不了解对方，但是他死前，把发现的东西藏在了留给女儿的书本里。
并不是什么古籍珍本，只是家常看的普通诗词，也不知他是想借此保女儿一命还是希望女儿有朝一日能发现其中的秘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贵妃嚣张跋扈，皇子骄奢淫逸，太子无辜可怜，但是贵妃和皇子不应该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去死，太子可怜也不应该踩着数万无辜之人的尸骨登上皇位。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要侍奉这样的君王，若这样的人是天下子民的君父，林父带着不甘闭上了双眼。
“姑娘以一己之力对抗的是天下至尊，就算成功姑娘也无路可退，五皇子心怀百姓，是个仁义之君，若姑娘愿意，他可封姑娘为公主，林家也因姑娘满门荣耀。”
“辽州百姓，我父母家人都死在皇权搏斗之下，如今，我唯一的方法竟也是借助更强的一方势力来对付自己的敌人么？”
因为皇权争斗，死了多少人，林西瑶不愿意入此路。
“如果是这样，我何必写书告知世人，又何必和陈家长公主府撕破脸皮，我带着万贯家财投奔皇子岂不是更好，甚至更进一步，入宫为妃，你猜，我有多大把握成功。”
前朝之时异族入侵，大好河山沦陷，皇后嫔妃公主都只能与人为妾，更何况是平民百姓，朝堂有忠臣良将，民间亦有仁义豪侠，但是，他们的皇帝的骨头是软的，只知偏安一隅，割地赔款。
他们只知忠君，若是君王不值得效忠呢？
难道身为女子就只能入宫为奴为婢亦或是为人妾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么？
“他们因皇权争斗而亡，现在又因皇权争斗而大白于天下，此事对他们来说是福是祸？杀死他们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是我短见，冒犯姑娘了，五皇子三日后会来。”
“五皇子前来是要用我手里的东西登上帝位还是为荣安郡主求一个前程？”
帝王多疑，朝阳长公主先是她的臣子再是她的姐姐，此事当今只有三个人知道，太后久居深宫，只有朝阳长公主有这个能力和机会，更何况，朝阳长公主的女儿荣安嫁给了林西瑶的表兄。
皇帝之前不在意，现在回过头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五皇子心怀天下，绝不会因一人而变，姑娘大可放心。”
“五皇子志在庙堂，而我心在江湖，我们道不同，所谋划的自然不同，我求的是真相大白于天下，但是五皇子想的却是如何利用此事铲除政敌。”
“姑娘，”宋瑜定定的看着她，“或许五皇子会利用辽州之事登上皇位，但是，他一定会还辽州百姓一个公道，帝王之心，本就如此，他看的是天下，辽州亦是天下，请姑娘信他。”
三日后，宋瑜果然带了赵峤来此处。
帝王多疑，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子，他怕赵峤会取代他，在朝堂之上无辜怒斥赵峤，后宫夺了白贵妃协理六宫的权利，又开始亲近其他皇子。
“林姑娘，别来无恙。”
林西瑶先是被木舟野折磨，又被陈晏初囚禁，这两个人，一个是赵峤的表哥，一个是他的表姐夫，而且赵峤的亲生父亲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曾把林西瑶当做老师，也曾为了木星鸾威胁她，现在，又要为了二十年前的事情利用她。
“殿下，”林西瑶长叹一声，如果说之前是为了林家复仇才做这一切，但是现在，她所求是为了真相。
她困于深宅之中，见不到江河汪洋，高山巍峨，没见过大漠孤烟直，没见过六月的西湖，但是这些日子在陆毅乘的保护下，去了很多地方，后宅未免过于索然无味了。
“我本以为帝王无错，没想到只是畏惧帝王之威势而不敢说，但是史官记载，后世亦会记得。”
“无论是遗臭万年还是青史留名都是以后的事了，只要他还是皇帝我们就奈何不得他，他生前照样荣华加身，死后百官跪拜天下缟素，转世轮回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我不信因果报应，我只想看他现在就遭报应。”
“姑娘何必争一时意气，父皇他毕竟是皇帝，如何能刀剑加身，以刑罚之。”
林西瑶莞尔，“若我是个男子，做此事殿下会如何？许我高官侯爵，世人亦会赞我清正廉洁侠义心肠，但我是个女子，无论是陈晏初还是木舟野，亦或是殿下，只想把我困在后宅，就如殿下，哪怕是以谋士之礼待我，可还是想让我入王府做侍妾。”
“就像现在，如果皇上只是普通官吏，早已被下狱问罪，但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现在还可以继续高高在上。”
“姑娘真的觉得父皇会认么？”
“他不会，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甚至觉得辽州这些人为他而死是一种荣耀，但是，朝廷百官天下万民会知道他错了，九五之尊是个假仁假义贪生怕死的小人。”
文死谏，武死战，赵峤见过朝堂之上撞柱而亡的御史，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是一样的，帝王无德，所以臣子要以死劝诫，但是父皇把他们的尸体拖下去，继续作恶，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帝王根本没人能阻止。
除非他不再是帝王了。
“姑娘大义凛然，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私心么？”
“私心，我当然有，我父母皆因此而亡，陈家为了我林家的资产要让我与人为妾，我的言一为了救我死无葬身之地，我非佛祖，没有割肉喂鹰的善心，他们折辱我，想我死，我为何不能怨恨他们？”
寄人篱下，赵峤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日子，但是，赵峤有未来，他可以改变这种局面，但是林西瑶几乎看不到未来，她反抗过，争取过，她那些手段很容易的被镇压了。
因为她是女子，因为她年幼，所以陈老夫人可以冠冕堂皇的以出嫁为名卖了她。
权势？就算她是公主郡主，敌国和亲她一样跑不掉，至于帝王，他们现在商量的就是怎么把帝王拉下来。
“我要的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我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做。”
林西瑶在誉宁侯府身带两重孝，但是，没人让她守孝，针线上送来的衣服花红柳绿，她可以不穿么？也许父亲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但是，若把她托付给林家宗族，明天她就会被绑上花轿。
“殿下，这世上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我们总该有不一样的选择。”
林西瑶的眼神赵峤很熟悉，他无数次的在自己脸上看到过，身处逆境而不认命，今日他在镜子里也看到了这种神情。
“我生母不得宠，在宫里谁都可以欺负我们母子，我们有时候都吃不饱饭，有一年，我母亲病重，连药也没有，我就去求为母亲看病的太医，跪着求他们。”
赵峤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在他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荣安闯入了他的生活，“表姐扶我起来，为我母亲请太医，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外甥女，是皇祖母的掌上明珠，她开始频繁的去找我和母亲，我们的日子也开始好了起来。”
桌子上是今晨侍女新摘的鲜花 ，花瓣上还缀着露珠，他随手摘下一朵，粉色的花瓣从他手中飘落，“可是啊，我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爱慕她的皇兄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辱我，太子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每一次她来找我，事后我都要受到毒打。”
赵峤之貌如同皎皎明月，清冷傲然，但是这一刻，林西瑶忽然觉得明月落到了尘世，只听他继续说道，“但我还是期待表姐，哪怕她别有用心一样。”
赵峤早慧，荣安对他的讨好戒备他又怎么感觉不出来，但是当时的他实在是太需要荣安郡主了，哪怕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