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裴梦欢若无其事的放下宫帖,捡起另一张翻看,淡然道:“左不过消遣时间罢了,去看看又不妨事。”
周燃星扫了眼她垂下的长睫,笑了笑未说话,伸了个懒腰,叹道:“回去当值喽,这大忙人的日子快点结束吧。”
裴梦欢闻言抬起头,笑道:“我还未曾问你,你又做错什么事了,惹得最近老将军发了狠的练你。”
周燃星边理衣摆,边漫不经心道:“老爷子嘛,就爱没事瞎折腾人。”语罢,想起什么似的,又神采飞扬起来,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不过他马上就管不着我了。”
裴梦欢见他高兴,脸上也不由得跟着带了笑,眉眼弯弯。
收拾妥当,周燃星偏头,对桌案旁的裴梦欢道:“那臣走了,晚膳不用准备臣的,今日得回府吃去。”
裴梦欢笑骂:“当的是好大的脸,我堂堂公主府,都得时常备着你的一份饭了。”
周燃星也不反驳,理直气壮地收下,走出去对候在屏风处的秋实吩咐道:“过个三四柱香的时间,就帮殿下把窗子关了,临晚的温度冷得厉害,仔细着别让殿下受寒。”
秋实自是知道,赶忙应着,心里忍不住想,周少将军对殿下可真上心,希望少将军和殿下可以长长久久。
裴梦欢垂首看着手中的帖子,不经意间侧耳听到他对秋实的叮嘱,整个人就好像被温软软的水泡着,全身都舒服极了,忍了忍,还是没有压抑住上扬的嘴角。
待周燃星走远后,她放下帖子,把秋实喊来,正色道:“去翰墨园打听一个人,叫许不问,应该是淮南人,若是这个人已经到皇城了,你告诉他,诗会那天,游云小筑有人等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他还没到,你就派人盯着些,等人到了把这话传给他。”
翰墨园是个官方驿站,来皇城参加春闱的士子们,家底殷实的,或可在京城租间宅院以作落脚之处,有些家境贫寒的,便有些囊中羞涩,朝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设立了翰墨园,专供进京赶考的士子居住,价格低廉,且因是官办的,放榜的消息也最先传递出来,久而久之,人们也大多选择居住在翰墨园。
秋实内心纠结,这人一听就是个书生,又是外男,且听殿下的意思,是要单独与他见面,于礼不符呀,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周燃星已经自动被她排除在外男之列了。
见秋实迟迟不去,眼中犹豫,裴梦欢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蹙眉佯怒:“你这丫头愈发大胆,还敢管起本宫的事了。”
秋实倒也不怕,噘着嘴问:“殿下,您好端端见一个书生做什么呀,况且一个外男...哪里值得您费工夫见他。”
“不过是以前听太傅授课时提过一嘴,言他早年游历时,在淮南遇到了一个颇有才情的少年,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今年来京,我不过见一见太傅口中的人物而已,你倒是想得多。”裴梦欢撑着头好笑道。
秋实听完,脸一红,讷讷的垂下头。
裴梦欢来了兴致,讲道:“太傅当时提出要收他为徒,你猜怎么?”
“怎么啦?”秋实不由自主地问,太傅是当朝大儒,饱学之士,想要求问于他门下的人不知凡几,主动提出收徒,任何一个人都要欣喜若狂,难道这人竟然能够拒绝不成?
似是知道秋实在想什么,裴梦欢缓缓点头,证实道:“是的,他拒绝了太傅。”
“什么?!”秋实惊呼。
裴梦欢继续道:“他说,自己已与一姑娘定亲,如此跟着先生云游,实在难舍佳人。”
“这...”秋实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嘀咕:“这也太耽于儿女私情了吧。”这可是太傅诶,怎么能因为一个定亲的女子就拒绝呢,未免也太不识相了。
裴梦欢听着秋实的话,心道,且这事还有后续没和她讲,太傅说这人拒绝完了,竟还十分嚣张,对着他说:“蟾宫折桂定有时,佳人难再得。”
上辈子她初听太傅讲这件事时,也和秋实的想法一样,大丈夫当志在四方,因为一时的私情就放弃大好的前程,实属拎不清。
只是后来,这人果然才藻艳逸,凤采鸾章,在殿试时,一举被点为探花郎,春风得意。各家忙着榜下捉婿,这般惊才艳艳前途大好的探花郎自然是各家争抢的对象,甚至于后来的一次宫宴上,父皇都开玩笑牵起自己和他的红线。
只是话音刚落,还不等自己开口拒绝,许不问就跪了下来,大声的说:“臣已婚配,实难消受圣恩,还请陛下收回赏赐。”此话一出,满殿寂静。
“你敢违抗旨意?”父皇喜怒不明的幽幽开口。
许不问丝毫不见退缩,掷地有声地回答:“臣不敢抗旨,只是臣与家妻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情谊甚笃,实在难尚公主,若圣上执意为之,臣只好遵旨,只是想必公主金枝玉叶,陛下也不忍心让公主嫁于心中无她的臣吧。”
这话说得坦诚又直白,见惯了夹枪带棒绵里藏针的一群老油条们当场就愣住了,过了静默的几息,父皇骤然抚掌大笑:“好个有情有义,有胆有色的许不问!赏!”
殿内这才缓和起来,纷纷赞叹着重情义的赤子心,裴梦欢坐在席间,听着满殿的吹捧,看向在大厅中央跪的笔直的身影,想着他刚才的话,心头激荡,久久不能回神,这人,竟真的做到了年少时的话,长久的、浓烈的欢喜,甚至敢违抗圣命。
从回忆中回神,她不欲对秋实解释,只是说道:“对他以礼相待,不得怠慢。”
秋实见她郑重其事,忙敛眉应了,退下去。
秋实走后,春华进来服侍,倒了一盏热茶放到裴梦欢手边,轻声询问:“起风了,奴婢给殿下把窗户关了吧。”
裴梦欢抬眼看了眼窗外,霞光渐染西方,秋风凉疾,庭院内的桂花树枝杈摇曳,抖落了簌簌的花瓣,宛若一场花雨,花香袭人,她深呼吸一口,淡淡道:“关了吧。”
昭阳宫
暖气盈盈,宫女小心而静默的行动着,忽而一阵寒风刺入。
裴宸玉裹着寒意踏步入内。
美人榻上的贵妃瞧见是他,坐了起来,“阿玉,怎么样?”
裴宸玉等宫人解了大氅,坐下抿了一口热茶,不言语。
见状,贵妃挥手屏退宫人,从榻上下来,坐到了裴宸玉面前,露出一张美的令人窒息的面容,她美眸从上到下看了裴宸玉一遍,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好一会,等贵妃快忍不住催促的时候,裴宸玉开口,沉声:“娘,你猜我在公主府上瞧见了谁?”
“谁?”艳丽的红唇微启。
“周燃星”
“什么?”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听闻微微睁大,“不是你说他两秋狩节的时候连话都没说吗。”
裴宸玉冷声:“周燃星那厮自小便会对皇姐说些花言巧语。”
言罢,裴宸玉又缓和了些语气,对贵妃道:“娘,别每次和姐姐见面就吵架,姐姐也是人,也会伤心,自小到大,您都和她吵了多少回了。”
贵妃略微不满的蹙眉,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气闷道:“她都被皇后那个贱人养成什么样了,她但凡拿我们当一家人,也不至于把那个女人越过我去。”
听着贵妃的话,裴宸玉揉揉眉心,“娘,姐姐毕竟是皇后娘娘养大的,亲近些也无妨。”
“呜呜,若不是当年我无能,也不会被那个贱人把你姐姐抢去,我们就还是一家人,哪至于现在这样天天被她吼完又被你说,我才刚生完你两啊,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就被抱到皇后那里去了,母女分割,宛若割心刨肉啊!”贵妃泣涕涟涟,不住地擦拭眼角。
裴宸玉听着这万年不变的话,内心叹口气,熟练的拿出锦帕,温和地说:“娘,别哭了,我不该说那句话。”
好半会,才见止了泣声,裴宸玉想着方才在公主府里的场景,犹豫的开口:“娘,姐姐是把我们当亲人的,您别总觉得她向着皇后娘娘和太子哥哥了。”
贵妃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什么叫做把我们当亲人?我们本来就是她的亲人啊,她可是和你在一个娘胎里长大的,我们三个,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你怎么能把那个贱人和贱种说成是她的亲人呢?”
“我...”裴宸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想说,这次回来,感觉到姐姐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再这样下去,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看着面前质问的母亲,美颜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便无力说起,母亲现在已经听不得任何忤逆之词了。
他缓了缓心绪,再次温和的开口:“娘,别生气了,是我的错,姐姐那边,有我呢,我会同姐姐好好说的,我和姐姐会永远陪着您的。”
几番哄劝之下,贵妃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裴宸玉也折腾累了,见贵妃缓和下来,喊来宫人好好服侍,便告退回殿。
公主府
裴梦欢用过晚膳后,秋实回府,她禀告道:“回殿下,许不问已经住进了翰墨园,我们的人也找到了他,只是...”略带犹疑。
“只是怎么了?”裴梦欢问。
秋实一脸的一言难尽,道:“他说‘初来京城就有人仰慕某的才华,某不胜欢喜,只是家规甚严,不知阁下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