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里落了一场春雨,寒了许久的皇城像是终于被唤醒了,揉出了点点怡人的绿意挂在枝头,映着万里无云的晴空,瞧着便让人心旷神怡。
路上稍显泥泞,但也止不住向这场春日宴纷至沓来的锦衣郎们,料峭的春风也识相地带了些暖意,和着这少年们的意气风发,一同醺醺然
地拂面裹挟而来。
“卡在浅坑里了。”秋实撩起浅绿色绣花的车帘,向车厢内端坐的裴梦欢道:“殿下先下来吧,省得一会推车把您磕着碰着了。”
她轻轻颔首,搭着秋实的手臂弯腰俯身下车,春阳正好,落在乌黑的青丝上,泛出温润靓丽的光泽。
如今许是春日宴主题的缘故,向来秾丽的她今日着了一袭浅蓝色缀暗银纹的轻衫裙,略看与当朝士子们通穿的服制相似,细细打量,又有些精致的裙褶和巧妙的细节,将女儿天生的柔软淡去几分,反倒露出一种别样的淡雅来,发髻也仿着士子束发的模样扎起,发冠是一个雪青色的玉雕琢而成,温润古朴,打眼远远望去,竟好像是个翩翩少年郎似的。
秋实见侍卫们开始行动,便扶着裴梦欢站得稍远些。
到底是重工精铁打造的马车,五六个健壮的侍卫用力一推,也只是让卡着的车轮动了动,打个旋又回了原地,好歹也算是证明工匠没有偷工减料了。
“若是在大路就好了,还能让别人家的家丁来帮一下忙。”秋实懊恼道,原本想着大路走得人多,前阵子又出了那事,就算宫里捂得严,但架不住人言可畏,不欲让殿下惹人注目,这下好了,小路虽小,却人迹罕至,就算费力将车推出来,再赶过去,都不知道何时了。
裴梦欢反倒一脸平静,心中闪过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她转而安抚地拍了拍秋实的手,“急什么,总能过去,又不是一天就结束了。”
春日宴是一大盛事,往年开宴向来都是五日,参宴的人这几日都可宿在行宫内,以尽同僚友窗依依惜别之情,车遥路远,山高水长,此去一别,许多人再见面,便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所以朝廷也甚是善解人意,安排好了一众食宿事宜,以求宾客尽欢。
索性左右也是等着,裴梦欢便领着秋实四下走了起来,此处幽静,高大的桦树林枝丫舒朗地映在天际,几处未消融的冰雪积在树根处,经东出的春光一照,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细碎光芒,又映在树干上,如梦似幻。
裴梦欢望着碧空如洗的天际,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心头笼罩许久的沉闷也随之消散了许多。
不一会,眼前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起来,像是颤颤巍巍的露珠,随即枝丫也摇晃起来。
裴梦欢似有若感地回头,一辆厚重古朴的车架从远道的另一边缓缓驶近,车上,长矛形状的徽章闪着寒光,赫然是将军府的家徽。
车夫显然也注意到这里的状况,车速渐慢,马车渐近,直至面前。
驾车人正是吉祥,他见是裴梦欢后,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诧异与错愕,动作上倒是极快的从车上一跃而下,大声道:“长乐殿下安康。”
中气十足的问候使得林鸟四散惊飞,短暂的喧哗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静默。
显眼而古朴的马车在吉祥身后悄无声息,连车帘都不曾有丝毫的摆动,仿佛里面根本没人似的,让林间吉祥的回声带了些欲盖弥彰的尴尬。
“咳…”吉祥出声打破这微妙的静默,他看向不远处的景象,开口道:“属下去…”
“不必了。”裴梦欢垂下眼帘,打断他的话。
“哦…”吉祥讷讷的闭上嘴,一时无言。
“快些去吧,别迟了。”裴梦欢偏头看向远处,淡淡道。
吉祥闻言,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身后的马车,见那位还是没有行动,暗自叹了口气,只好恭敬道:“那属下便先行一步。”
秋实见马车启程,才暗自轻吁一口气,短短几息言语,这微妙压抑的气氛却生生把人逼的大气都不敢喘,仿佛过了几个时辰似的,不过看方才这幅场景,真是说一句陌路人萍水相逢也不为过了,思及此,她担忧的望了眼身侧的裴梦欢,她可忘不了这几日殿下是怎么恍惚度日的。
只见迎光而站的裴梦欢仍是刚才一派漠然的脸色,只是眼帘微垂,教人窥不清心绪。
吱呀—,咣当—,一阵声响。
应声看去,竟是陷入泥潭的车轮终于被推了出来。
秋实大喜过望,忙不迭道:“殿下,咱们上车吧。”
另一侧
吉祥坐在车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挥着马鞭,刚才他可瞧的分明,有个黑影“嗖”的一下落在车轮上,那马车才动了起来,做出这种事的,除了他身后这位,也无他人了,只是他想不明白,不是要和好吗,刚才多好的机会呐,虽算不得什么英雄救美,但好歹也算施以援手不是,前几日对公主府那边的风吹草动那么上心,这春日宴还是听公主府那边的消息才决定确定,如今有机会见面了,怎么反倒连个面都不露了。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身后的轻咳声,直到一只手骤然落在肩上,才一个激灵的回头。
就看到周燃星单手掀起车帘,挑眉看着他,眼里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周燃星一脸沉痛的缓缓道:“吉祥,你好歹是将军府的人,就算本将军会武功,你神游天外的也不免太明目张胆,堂而皇之了。”
吉祥当然不敢说我刚才在想您今日这是演的哪出啊,自知理亏,只好讨好一笑。
周燃星也不在意,靠着车壁,仰面看着倒行的树丫,状若漫不经心道:“今日春光烂漫,多享受片刻也无妨。”
吉祥闻言,又偏头看了过去,周燃星似乎真是极享受此刻的阳光似的,已经闭上了眼,树丫掠过的阴影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
“咳,少爷是要等…吗?”吉祥试探的开口询问,思量了一下,又十分小心的隐去了后话。
话音刚落,就见周燃星豁然睁眼,眼中闪过被人戳穿的恼怒,他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有人想去老爷子的特训营操练了。”
吉祥闻言,不敢再造次,也不太明白少爷这种微妙的心态,只好默默地勒紧缰绳,放慢车速。
只是饶是如此,后半段路也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到行宫时,礼部的官员老远就迎了上来,谁知马车还没停稳,周燃星便扯开车帘跃了下来,面色冷然,眉眼郁郁,夹杂着一丝烦躁,很有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官员见此,踌躇了一下,识相的没有上前,转头小声问吉祥:“这位爷今天怎么了。”
吉祥一边跟着周燃星大步流星的步伐,边模模糊糊道:“路上遇到了那位。”
官员了然道:“哦,那位啊。”想是冤家路窄,相见两厌吧。
是啊,故意等人没等上,快把自己气死了,吉祥腹诽。
裴梦欢到时,已是正午时刻。
行宫坐落在珞珈山上,大大小小的殿阁四散在山腰处,无遮无拦的日光漫天倾泻而下,落在琉璃金顶和红墙绿瓦上,像锦缎上缀着的宝石,分外好看。
裴梦欢仰面怔怔看了片刻,直到一旁迎接的侍女心里慌张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时,她才开口,嗓音清润:“把膳食送到房里吧。”
侍女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迈步时,余光中的东西一闪而过,裴梦欢停下脚步,询问道:“宸玉也来了?”
侍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写着“肆”的宫灯挂在马车上,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宸玉应该就是指的四皇子了,于是开口道:“禀公主殿下,四殿下早些时刻来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殿下还回房内用膳吗?”
裴梦欢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不了,还是遣人送到本宫房内。”
待进了专属的幽兰轩内,她便挥手让洒扫的宫人退下,入了寝殿,只余下主仆二人,才说道:“一会用了膳,皇兄就会宣旨这次的人事任命,派个人过去盯着,看谁要派往西南那边,得了名,便…”裴梦欢欲言又止,思量片刻,继续道:“罢了,得了名,知道是谁就回来禀告便可。”现在不同于春闱前,各人还没有站队,如今这三四月光景过去,这号人物投了谁的门,怎么拉拢,还需观察计划一番。
秋实回来的很快,只是眉宇间有些困惑,若有所思。
“怎么了?”裴梦欢看到她这幅模样,开口询问。
秋实回神,先禀告正事:“回殿下,去西南的人名叫舒子棋,口音听起来像是江南那边的,也算半个衣锦还乡了。”
裴梦欢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之后寻个时间,还要和许不问研究一下这个人,同门之间,了解应该更加深入些,想定这个,她才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刚才还遇到什么了,怎么神思不属的。”
说道这个,秋实脸上复又带了些不解,纳罕道:“殿下您不知道,刚才宣旨的人竟然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四殿下。”
“什么?”裴梦欢瞳孔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