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确定?”裴梦欢诧异,追问道。
“奴婢看清楚了,确实是四殿下,一看是四殿下站起来宣旨时,奴婢和殿下一样不相信呢,不过确实是四殿下。”秋实肯定道。
历来是皇兄宣旨,怎么这次宸玉来做这种事了?这种与历年反常的情况让裴梦欢皱起了眉,
“皇兄这次难道没来春日宴?”她低声疑问。
秋实轻摇头,否认道:“奴婢回来的路上,还专门问了今早接引的侍女,太子殿下今日一早便来了的。”
“那…”裴梦欢尾音渐渐淡去,若有所思,她抬眼瞧了瞧天色,时间还来得及,便起身道:“走,去品正殿。”品正殿,皇兄的住所。
刚出庭院,便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皇姐。”裴宸玉正走在到拐角处一座假山旁,见到裴梦欢,出声喊了一句,面露喜色,加快了几步,到了面前,眼里漾开笑意,他声音轻快道:“皇姐你果然来了,原本下人们说,我还不信,这几日我们好好玩玩。”
裴梦欢看着眼前笑得无知无觉的少年,也扬起笑意,缓缓道:“行宫这里舟车劳顿,母妃怎么放心你来的。”
裴宸玉眨眨眼,颇为神秘的开口:“皇姐想不到吧,还是母妃让我来的呢。”
裴梦欢无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绣帕,笑道:“这几日天气好,母妃总算舍得放你出来了,不过山里到底寒凉,还须多多注意。”
裴宸玉似乎为这难得的自由而感到极大的愉悦,平日总是苍白的脸颊也有了些血色,精神看起来不错,点头应了这句嘱托,仍是性质高昂,带了些故作玄虚的骄傲,看着裴梦欢道:“我刚才做了一件大事,皇姐不妨猜猜是什么?”
“唔,难不成你自个儿骑马来的?”裴梦欢含笑打趣。
“非也非也,”他摇摇头,也知道裴梦欢讲玩笑话,便不卖关子,开口说道:“今日是我宣的旨。”
言毕,他黑曜石般的眼眸直直的注视着眼前人,等待着她的反应。
裴梦欢惊讶的跟着重复:“你宣的旨?”说着,她轻挑眉,好奇的问:“那你念着岂不是很累,往年皇兄都要念很久呢。”
闻言,裴宸玉眉间微微一松,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道:“确实有些累,说起来皇姐别不信,刚才我很害怕皇姐说我越俎代庖,皇姐不这样想我便好了,这个差事原是不接的,父皇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如此历练一下,便给了我。”
裴梦欢蓦得有些心虚,不敢回看这双澄澈的双眼,心底里涌出些自己过于草木皆兵的好笑来,自己或许神经太过紧绷了,怎么会一瞬间有那么荒唐的念头呢,克制住无穷无尽的羞愧和无地自容之情后,她理了理鬓发,回应道:“别胡思乱想,难得出来,有差事做也好。”
裴宸玉笑着答应,看了眼她身后的秋实,开口道:“皇姐这是要去哪,我会不会误了皇姐的事?”
裴梦欢立刻说道:“没有,怎么会呢,想着好久没来了,用过午膳便和秋实出来散散步,这不正巧,一出院子便遇见你了。”
“我来的次数不如皇姐多,皇姐定是比我熟悉了,也好带我好好逛逛。”
“这是自然。”
直至日落西山时,二人才散开。裴梦欢对裴宸玉的贴身内宦仔细嘱托了半天,言今日过于劳累,回去须得当心伺候着,才放心离开。
回到幽兰轩的寝殿内,用过晚膳后,已是夜幕四合,星辰点点。
时间离入睡尚早,却又不合适外出,裴梦欢便吩咐秋实去书房拿本书来打发时间。
秋实转身出门时,山风吹了进来,纱帐浮动,到底是早春,山上气温也低,裴梦欢被这股风冷的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一件外袍适时的从身后递了过来,裴梦欢伸手接过,披在肩上后才觉出哪里不对来,凉意骤然窜满了全身,秋实明明出去了,屋内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这件外袍是谁递过来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裴梦欢的僵硬,那人极不可微的叹了口气,就是这一声,让裴梦欢立刻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她放松下来,继而又充满了被人戏耍的恼怒,连身都未转,她就这样背对着那人,声音冷淡:“你来做什么,”一字一顿道:“周燃星。”
听着耳边这比门外山风还要寒凉的语气,周燃星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他颤了颤长睫,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干涩:“臣…咳…臣来给你送一样东西。”说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纸张摩擦的声音,接着,他便向着裴梦欢走了两步。
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裴梦欢出声:“停,别过来,有什么东西,放在身后的八仙桌上。”
静默良久,才等来身后沉沉一句“好”。
裴梦欢维持着冷漠,开口道:“有什么东西让下人送过来就好了,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周燃星苦笑一声,这声音让裴梦欢的心颤了颤,似乎可以想象到,一直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少年,现在定是满面灰寂,她强撑着想要转身的欲望,轻咬贝齿,继续道:“你今日逾矩,偷偷潜入房内,我且放过你,日后再有类似举动,绝不轻饶!”
这番话说的狠绝,如果忽略掉她一直揉捏的帕子话,当得上个一等一的绝情人。
周燃星就站在她身后,烛火摇曳,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神色莫辨,只有眼眸内黑寂如潭,跃动的火苗映在他的眼底,像是夜色中燃起的山火,他的脸色随着裴梦欢的话一分一分的冷下来,若是裴梦欢此时转身,一定会发现,此刻的周燃星,不是浪荡的纨绔子弟,更不是含笑的风雅公子,而是北原上在猎猎风声中与野狼搏斗的嗜血将军,危险,强势。
可是她没有,于是周燃星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游弋在眼前这个让他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身上。
就在裴梦欢以为周燃星走了时,一双带着薄茧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你干什么!”她惊呼一声,说着便抬手要掰开周燃星的手掌。
刚举起来,便被周燃星的另一只手稳稳的捏住,少女手腕细弱,两只手腕在他的一直手中被捏得轻轻松松。
“殿下别动了。”贴着裴梦欢的耳边,响起周燃星的声音。
裴梦欢便也不再做挣扎,就这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等着他说话,她倒要看看,周燃星这莽撞又唐突的举动是要干什么。
周燃星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就这样,一手覆着眼眸,一手捏着手腕,静静的不动,因着手上的力量,裴梦欢的头微微扬起,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如果忽略二人奇怪的姿势,远远看去,少女的身形灵巧,少年身量高大,像是少女陷在了少年的怀抱中似的。
周燃星似乎是低下了头,两人靠的更近了一些,近在咫尺的呼吸轻轻吹拂在裴梦欢的脸上,她不自在的偏了偏脸,忍了忍,没好气的开口:“你到底…”
“嘘”周燃星轻轻出声,打断了她,他不能再从这张嘴里,听到那些对他充满冷漠排斥的话语了。
鬼使神差的,裴梦欢住了嘴,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斥责。
“殿下,”周燃星呢喃了一声,缠绕了唇齿千百遍的称呼,经过多月以来的压抑,带着浓烈的情意,传入耳中,不知为什么,短短两字,竟然让人忍不住颤栗。
“殿下不想看见臣,那便不看,就这样听臣讲话,好么?”
似乎也不想听裴梦欢的回答,周燃星自顾自的继续道:“数载光阴,尽付真心,行至如此,非遂臣愿。”他顿了顿,再度开口:“臣心昭昭,日月可鉴。”
“你…”裴梦欢想说,你就算这样说,我们也不会在一起的,可偏偏,如鲠在喉,只字难言。
覆盖在眼前的手掌似乎不满她的开口,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间,指尖冰凉,人都说,十指连心,指尖凉了,心间也是凉的,裴梦欢忽而就心软了,继续听着耳边的诉说。
“殿下想要的,臣已经为殿下做好了,殿下如今想要同臣一刀两断,那臣就依殿下,从今以后,再不纠缠。”言语之人似乎说的极为艰难,颤抖的气息落在裴梦欢露出的肌肤上,好像若有若无的羽毛般的轻吻。
“但求有朝一日,两心相同。”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脚步声,接着传来秋实的声音:“殿下,《诗经》可以吗?奴婢找了找,许是下人们疲懒,有些书已经被虫子蛀了。”
随着“吱呀”的推门声,裴梦欢也重见光亮,待得秋实从屏风后转过来,就看见裴梦欢一人立在窗前,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眼神迷惘,眼尾似乎还有一抹浅浅的红痕。
“殿下?”
裴梦欢连个眼神都不曾挪动,只是向她伸出了手,秋实赶忙递上手中的《诗经》。
手中的重量让裴梦欢将视线后知后觉的移了上去,上面几行字在月辉照耀下,又惹心绪。
上面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