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这明知故问的调笑，让裴梦欢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登时窘迫了起来，颇有一种干了亏心事被人抓包的羞愧感，连带着之前的那股悲伤劲儿，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绣着如意云纹的碧色天绸缎绣帕被人轻飘飘掷起来。
周燃星不闪不躲，只手撑脸，由着它柔柔的擦过唇峰，继而坠入怀里。
“且有这个将就下吧。”裴梦欢目光闪躲，十分没有底气。
食指挑起绣帕，将少女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漫不经心笑笑，这才不紧不慢的擦起来，边擦，边道：“今日去大理寺一趟，可问出些什么？”
闻言，裴梦欢稍稍正色，将紫腰有紫玉那事叙述一遍，顿了顿，看着周燃星若有所思的神色，迟疑一下，将那个死的很莫名的男子也和盘托出，尤其是说到那男子临死前的那句话时，一阵阴冷便莫名袭来。
她此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尽管自己一直是个置身事外的公主，但可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存在、她的身份，一直在被人暗中窥视利用，光是想到这点，就觉得一阵悚然。
而周燃星也是在听到那句话后，目光微凝，手下动作滞了滞，其实在昨日知道刺客是冲他和太子来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个大概的猜测，再结合今日皇上那番欲盖弥彰的做法，他便有了一个人选，只是裴梦欢方才一番话说下来，他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想，那个人再疯，也不至于牵涉梦欢进来。
虽然脑海里思绪杂乱，但是触及到裴梦欢惴惴不安的神色，他还是面色如常道：“瞎想什么呢，这种人就是故意搅扰你的，我若是在你旁边站着，他估计还会说，‘总算见到一对儿璧人，死而无憾’了呢。”
“噗嗤”裴梦欢被他一句话说得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吊儿郎当的周燃星，佯啐道：“呸，谁与你一对儿璧人，没脸没皮的。”
周燃星噙着笑意，见她神色不像方才那么凝重了，才开口道：“我明日得回军营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裴梦欢怔了一瞬，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底却莫名生出些不舍来。
可能是太久没见面，又发生许多事情，才有这种情绪，裴梦欢自我安慰道。
“别忘记我们的约定。”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一方绣帕叠的整整齐齐，而后塞外衣襟里，确认的拍了拍，这才站起来，舒展着长臂，意有所指的提醒着。
裴梦欢自然没忘，而她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只要她找到紫玉的主人，她所一直疑惑的，都会迎刃而解，“到时候见。”她笃定道。
这倒是让周燃星讶异起来，他观少女的神色，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午后的暖阳映在眼底，一派自成的风流，“那臣翘首以盼。”
待周燃星走后，侍女来托着几叠纸进来。
她神色诚惶诚恐，近来府里发落了不少人，她可不想落到那副田地。来之前人们都传，这位主儿是个极难伺候的，飞扬跋扈，嚣张难处，她还自怨自艾了好一阵，来了才发现，三人成虎果然不无道理，殿下哪里难伺候了，分明是她跟过最好的主子，从不苛责下人，也没那些古怪折磨人的趣味，她可太喜欢在公主府里做事了。
只是这玉料单子实在是太多，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才发觉，原来公主府每年的赏赐，真是如流水一般送进来。
她小心翼翼的双手奉上。
裴梦欢接过，挨个大致看了看，抬头笑道：“找得很齐，下去赏吧。”
而小侍女看着绽开的笑颜，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从没有离殿下这么近过，看着这张浓淡相宜的脸，她想，天上的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堪堪回神，她面色通红的福身道谢，这才晕晕乎乎的走了出去。
侍女退下后，裴梦欢这才凝神仔细的翻看起来。
一炷香后，她视线停住，瞳孔紧缩，视线落脚处，写道：“建元三十四年，得宫中赏赐碎星紫玉五块，品相珍，唯天家用，不可外送。”
这“唯天家用”四个大字，一下子将裴梦欢砸的天旋地转。
紧紧捏着那张薄纸，她不可置信的看了数遍，才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眼花，白纸黑字，字字分明。
彼时，将军府。
烈烈破空声，在阴森寒冷的地牢中响起，豆似的烛火在鞭子的挥动下随风摇曳。
“我说！我说！”一个遍布鞭痕的人几近崩溃的哭喊着，“求求你别打了！”
自昨夜被押到这里来，吴二原以为多少要逼问自己几句，却没想到，这个容貌昳丽的男子走进来，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用鞭”，自己连口都没来得及张，就硬生生被打到了现在，而中间无论他如何求饶，那挥鞭的人都置若罔闻。
如今周燃星的出现，在吴二眼里，就如同救命星似的，巴不得全都说出来。
周燃星斜倚着太师椅，长腿交叠，在一众鬼哭狼嚎下，神色自若的研着石杵，直到艳丽的花瓣变成糜烂的花汁，他才停下，掀起眼皮，神色淡漠的挥挥手。
鞭子即刻停下，吴二喘着粗气，艰难抬起头看向周燃星，对上眼神的那一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虽坐着，可是那瞥过来的眼神，却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而里面，则如同幽深淡漠的古井，教人发冷。
他哆嗦了一下，不敢浪费时间，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事情噼里啪啦说完，生怕周燃星失了耐心，他再挨一顿鞭子。
周燃星面无表情的垂眸听着，毕竟杂耍团的头目在大理寺里关着，这种杂鱼，多半只是受利益驱使，听之任之而已。
“等等，你再重复一遍上句话。”周燃星豁然出声，嗓音冷冽。
吴二被这声吓了一跳，咬了咬唾沫，回想了一下，试探道：“小的刚才说，有一次撞见过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黑纱斗笠的人来找紫腰姐姐他们。”
“你可形容出来那人的特征？”
吴二回忆了一下，摇摇头，“他全身裹得严实，看不出来，不过身材很矮小瘦弱的模样。”
周燃星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扶手，将吴二的心吊的七上八下，半晌，周燃星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吴二，幽幽道：“依本将军看，你也不是很想活下去嘛。”
此话一出，吴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向神色莫测的男人，那目光几乎是穿透人心，让他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若不是吊在刑架上，只怕就要腿软跪下去了。
一旁的侍卫用鞭子敲了一下他，冷声道：“老实点，对将军好好回话。”
吴二抖着声音，哭丧着脸，“大人，小的知错了，鬼迷心窍了方才。”
周燃星却没兴致听他废话，冷着眉眼，吐出一字“说！”
他连夜看完这些人的信息，知道这吴二最会见风使舵，圆滑骨软，到了这种地方，还想着两头押注，两头买好，只是当着他的面撒谎，不知是看不起谁？
吴二被这声吓得浑身一震，他这下彻底被镇住了，老老实实道：“这人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不过我确实没看见他的脸，”窥了窥周燃星的神色，他又补充道：“小的其实从小会一些口技，有几次送茶时，在门口听见过那人的声音。”
说着，他便变声，模仿了起来。
而周燃星则随着他的声音，面色阴沉，待吴二说完，他收敛着情绪，起身拍了拍手，单手捧起方才带来的石臼，转身平淡道：“解决了吧。”
随着一阵刀剑声，他向外走去，对立在门口的侍从吩咐道：“其他人没用了。”
侍从心领神会道：“是。”
一脚踏过门槛，暖融融的日光洒在他身上，与身后无尽的幽暗鬼魅形成鲜明对比，他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两个字“用烟。”
昭阳殿
精致的菜色布在桌上，若是有外人来，定会惊讶的看到，传闻中的九五至尊，竟然殷勤的为旁边的美妇夹菜，说是美妇，其实看起来更像是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子。
裴风郁见妇人一口一口慢慢吃掉他夹的菜，不由得面露宠溺之色。
路文玉慢条斯理的咽下去，斜睨着他，“说说吧，有什么事？”
“无事就不能找你用午膳了？”
路文玉嗤笑一声，“薛云之前不是说，天子要雨露均沾嘛，自那之后，我可就没见你午膳过来了。”
裴风郁对她直呼名讳这种做法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懒得纠正，他闻言拉过女子细嫩如玉的手，安抚着揉揉，“这不是来陪你了嘛。”
“快说，”路文玉才不吃他这一套，美目一瞪，催促道。
裴风郁看着女子姣好的面容，委婉开口，“昨夜那事，是不是…？”
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路文玉将玉箸扔了出去。
她沉着脸，拧着一双眉，冷笑一声，“裴风郁，你什么意思！”
裴风郁一脸无奈，正要开口，就看路文玉手一指，“你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