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全文完)
距离裴梦欢登基已有数月,令人意外的是,登基阻力比预想中小了许多。
有威望的族老颤颤巍巍杵着拐棍说听从先皇遗诏,世家勋贵在周燃星率领的铁骑下麻溜的站了队,清流文人们则更是开放的多,认为从妇好到花木兰,女子从政者不在少数,统治者如若励精图治、爱国为民,性别之分便不值一提。
权力的魅力就在于,只要你真正的掌握它,那么权力的正当性自然有人为你维护。
权力的烦恼也在于,要有为君的担当和责任,比如裴梦欢此刻不能翻脸说走就走,只能坐下来木着脸听内阁老头们口若悬河的劝她充实后宫。
谁能想到,一个个当代大儒、举国重臣,此刻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是为了推销皇城中风华正茂的妙龄男子,热情程度和口灿莲花程度堪比收了不少润口费的资深红娘。
尤其是在听到不少老熟人的名字时,那种油然而生的局促和啼笑皆非的尴尬混杂在一起,深刻的让裴梦欢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为君不易。
在第八幅适龄男子画像搬上来时,裴梦欢终于忍不住了,她挥手打断嘴唇干裂的花甲老头,关切道:“爱卿渴了吧,快用茶润润嗓子。”
此言一出,大家都纷纷觉得是有些渴了。
趁着众人低头饮茶之际,裴梦欢迅速道:“朕刚登基,根基不稳,举国大事件件桩桩更是亟待处理,这后宫之事就再往后放放吧。”
说着,她便起身,想要溜之大吉。
“陛下不可,前路如何尚不可知,但若是任由羽翼渐丰,那便是徒增后患。”
谁的羽翼,谁是后患,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裴梦欢脚步微顿,随后恍若未闻,迈槛而去。
没走几步,朱墙院门下,许不问正领着一男子迎面走来。
他对裴梦欢黑若锅底的脸色视若无睹,拉过锦衣男子,笑吟吟介绍道:“这是楚家六郎,最擅长抚琴,今日入宫考学,陛下不若一起去看看?”
裴梦欢冷眼看着许不问睁眼说瞎话,什么入宫考学,她分明方才还见过这个人,就在第五幅画像中!
让她想想,当时阁老们是怎么推销他来着?哦,清雅出尘、俊逸非凡、善解人意、善通音律。
她看着楚六从绿色的簪子到绿色的皂靴,清雅出尘…不是穿得像根竹子就清雅出尘好吗!再说那俊逸非凡…楚家的基因可能在楚怀玉身上用光了,楚家的男丁一个个国字方脸,哪里俊逸非凡了?善解人意嘛…楚六的眼神倒是炙热的很,像极了盯着肉的狗,眼睛眨得想让人给他叫太医。至于善通音律,御乐坊有的是琴师演奏。
裴梦欢疲惫的摆了摆手,让宫人们带楚六去御乐坊考学。
“许大人何时这么热衷于保媒拉纤了?”
“师之命,不敢不从。”
“哦?”这下裴梦欢满腹的不爽有了发泄口,她似笑非笑,“那若是君命和师命相悖,你听谁的呢?”
许不问沉吟片刻,说出一句官场中的废话,“师命亦是为君着想,不知陛下何来相悖一说?”
可能是这几日被逼的太紧了,又或许她以为微末时认识的情谊不应该得到这样一句打太极的话,她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冷声道:“许不问!”
榜下捉婿时,她可是帮他挡了不少人,为的就是他那片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真心,如今易地而处,她不信他不懂她的想法。
许不问收了笑,眸色认真起来,缓缓而轻声:“至亲至疏夫妻。”
至亲至疏夫妻,裴梦欢仔细咀嚼这短短六个字,心中涌上一股怒气,语带嘲意,“好一个至亲至疏夫妻,不知道许大人自己能做到么?”
许不问神色未改,“臣与陛下不同,臣微贱不值一提,陛下身系万里河山。少年情深变为相看两厌是这世间最常有的事,若这真的发生了,您让这天下的万千黎明百姓怎么办?养虎为患与生灵涂炭的隐患,难不成到最后全凭周将军的良心么?臣对陛下的私事无权置喙,也不并想让您充实后宫以至离心,只是若您再不做些什么,只怕朝堂之上,这样的事情会愈演愈烈。”
许不问看着裴梦欢拂袖而去的背影,又慢悠悠补充道:“吏部尚书的三公子正在御花园赏花。”
裴梦欢脚步一顿,拐了与御花园相反的方向。
“许大人这张巧嘴,在下真是自愧弗如。”顾冷山慢悠悠的从廊下漫步而来,显然把方才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语气中带着嘲意,“这祸国殃民的帽子,还是您会扣。”
许不问弹了弹衣袖,回想起那日的春日宴,男人充满不善的目光中浓烈到极致的占有欲,微微一笑,“可能我博览群书,比较有预见性吧。”言罢,神清气爽的入了屋。
顾冷山嘴角抽了抽,想起那人临行前的叮嘱,思量一番,招手示意宫人附耳过来。
水榭亭台,日光轻柔,碧波荡漾,悠扬的乐笛合着翩翩起舞的身影,任谁看了都忍不住驻足。
裴梦欢也不例外,她停住脚,在心中默默问候了一下许不问的八辈祖宗,合着御花园有一人,曲水台有俩是吧!
旁边的内侍眯眼瞧了会儿,道:“吹笛子的是赵家三公子,跳舞的是徐家五公子,可要奴把他们请过来?”
裴梦欢左右看了看,这实在是条去养心殿的必经之路,只得颔首应允。
待两人徐徐过来,裴梦欢看清他们二人长相的那一刻,不免有些愣怔,他们两个,竟然都有三四分肖似周燃星!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两人已经自报完家门,声音清越,举手投足皆是世家子弟的儒雅风范,放在整个皇城,也属翘楚。
裴梦欢暗叹一声,也难为世家们颇费心思筹谋计划,学到能让她恍惚一瞬的地步,暗地里不知要下多少功夫。
“起身…”裴梦欢对他们的心思一清二楚,也知若是止不住这股风气,日后这种现象定会愈演愈烈,一想到说不定吃饭都能“偶遇”这些人,她的头就开始痛了,正欲说些什么以绝后患,熟悉的男声乍然在身后响起。
“等了欢欢这么久,我还当欢欢迷路了,只好自己来寻。”周燃星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和黏腻的暧昧。
这种模仿原主被抓了个正着的情形,显然对他们有不小的刺激,脸登时青白了几分。
尤其是那话语中,虽未提他们半句,但字字句句都夹杂着只有男人之间才懂的深刻意味。
裴梦欢转身,看着一大早就跑出去说去练兵的某人,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宫里,光是站在那里,除却俊美无俦的脸外,通身的气质,就无人能及,将旁边两个模仿者映衬的有些拙劣。
周燃星此刻眼神微眯看着她,嘴角带笑,却笑意不达眼底。
裴梦欢一个激灵,立时紧走两步,环上他的手臂,笑着道:“辛苦你久等,今日让御膳房全做你爱吃的。”
周燃星闻言这才神情微缓,垂眸看了裴梦欢忽闪的杏眼,手臂收紧,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这怎么行,我可是好久没吃欢欢亲手做的菜了。”
“我可…”
周燃星眼神微压,“当时欢欢可是亲自给我处理食材,亲手下厨的呢。”
裴梦欢想起了那有且仅有一次的西南蘑菇,险些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声音夹杂着忍不住的笑意,听起来充满了纵容和宠溺,“我可正是这样打算的,怪你,这下惊喜没了。”
“怪我怪我。”周燃星将不远处脸色难看的两人视若无物,揽着裴梦欢,轻笑着扬长而去。
走出一段距离,待到无人处,周燃星才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若是我不来,你怕是被人魂都勾走了。”
裴梦欢不知他是否看见自己那一瞬间的晃神,此刻鹌鹑似的没说话。
周燃星弯腰,捏着裴梦欢下巴,对她的反应心知肚明,嗤笑一声,低沉的声音中饱含威胁,“晚上等着吧。”
“明日可是我生辰。”裴梦欢垂死挣扎。
“又没说不给你生辰礼物。”周燃星懒洋洋的回。
入夜,等到裴梦欢颠三倒四的做了许多次保证,周燃星才一脸餍足的堪堪放过她。
月挂树梢,裴梦欢披着外衣,散着发,坐在床沿,愣怔的看着摇曳的烛火。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周燃星自身后出现,身上裹着沐浴完未散的潮湿水汽,他下巴搭在裴梦欢肩上,偏过脸凑近她,声音低哑。
裴梦欢卸了力,向后靠在他怀里,仰头看向床幔上的龙凤刺绣,“没什么。”
周燃星挑了下眉,一把将人抱过来,面对面抵着,“怎么了?和我说说。”
床幔的阴影随着烛火的跃动在周燃星的脸上明明灭灭,裴梦欢细细描摹这幅她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她不可否认,白日许不问的话确实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她。
她伸手抚上他的侧脸,“我们会永远这样吗?”
周燃星捏起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边道:“当然不会。”
“?”
“我们会成为前无古人的女帝和皇夫,开创归野未做的太平盛世。”
裴梦欢心神俱震,还没来得及说话,周燃星话锋一转,逼近她,“你不会要学武曌蓄养男宠吧!”
裴梦欢被他这天差地别的内容震惊了,“胡说八道!”
“那你今日盯着他们看什么?”
“谁们?”裴梦欢疑惑的眨眼,经历了一番激烈的运动,她早已将白日的事情抛至九霄云外。
“没谁。”周燃星埋入她的颈侧,笑了起来。
折腾这么久,裴梦欢早就累了,爱谁谁吧,反正她以周燃星的心作赌,而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赢。
熄了烛火,月光满室,周燃星俯身看向裴梦欢早已熟睡的眉眼,许久,虔诚又珍重的在她眉心一吻。
昏沉的裴梦欢手中隐约被人在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冰凉而又充满棱角,她拧着眉缩了回去。
周燃星轻笑了一声,将虎符放在她的枕畔,躺下把人搂在怀中,小声说了句,“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