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是金周耀？”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谁。”
江春沉思了片刻。
“和想象的有点出入。”
“不咋样？”
“对。”
对方哈哈大笑，脸上浮现出清晰的酒窝。
……
两人走在静谧的小道上。
黄昏渐渐从山头隐去，一抹淡淡的余晖落下来，映着地面上暗色的光影。几片干枯的落叶被扫到小道边缘，脚步踩上去，发出清脆的沙沙声，被四周的静谧无限放大。
小路窄窄的，江春甚至能感觉到身边人衣袖摆动起的风。像一场梦，绕来绕去，最后回到起点。
她望着地上长长的影子。
他就是金周耀。
是大名鼎鼎的六少爷，金氏未来的继承人，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富家公子，也是力排众议站在自己身边，在江边拿着一罐可乐的男孩。
他们是同一个人。
没有区别。
可一旦联系起来，连金周耀这个冷冰冰的名字也染上了暖光。
操场仿佛没有尽头，两人并肩走着，世界很安静，静到只剩下脚步声。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孤独。
可一察觉到身边的人，江春又难免感到陌生---
是种奇妙的陌生，带着温暖。
“我还没和别人一起散过步。”金周耀右手插兜，另一只手在风里悠闲摆着：“最多就是和家教。”
“这样。”
他们还约着出去玩。江春心道。
“保镖也算，比那个家教好点，至少他什么也不说。”
有保镖为什么还要隐卫。
“那个家教，从学校到补习教室，每次路上都要考知识点，答不上来就罚抄。”
那他脾气还不错。
金周耀自顾自说了一大堆，江春也认真听了，可总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如此一来，又连带着想起先前的各种细节。
组织，隐卫，刘恩绮……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都对不上。
莫名的诡异。
“一周十节课，算起来要半小时，而且......”
“......”
不对。
江春猛然反应过来：“十节！”
“是吧！你也觉得不正常！”金周耀猛一拍手：“一次一小时，十节课就是十小时，你算算要多久！”
江春呆住了。
一周十小时，她知道一中的竞争，但从来没想过会疯狂到这个地步。虽然大家都如此，金周耀还好，至少最后成绩还不错，像宁云景那些人怕是要真疯了。
没有家教，没有补课，江春第一次意识到刘恩绮的恐怖。
随即才想到那是自己。
“你喜欢化学？“
”是金氏的人喜欢。“
“金氏不是搞金融的吗？“
”谁知道，别的科目家里都不管，就这一门“
江春更奇怪了。
学化学干什么？讨好陈泉？以欧阳华如今的地位？
”今天是例外，要和你见面，管家特意说了不用上课。“金周耀一脸轻松，白衬衫的衣角微微飘荡：“说起来还要感谢你。”
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自己身上，江春有点奇怪：“哪有。”
“别客气，有空我请你吃饭。”
经典的客套话，她不反感，也没人会拒绝，江春干脆点点头：“好。”
“那现在有空吗？”
“……啊？”
……
不是客套话，金周耀在半小时里兑现了这个诺言。
是家小面馆，招牌不显眼，又盖在城中村的楼下，里面却出奇地热闹。顾客多是些穿着工装的工人，正高谈阔论着工头又给他们接了什么新活，日后能怎样飞黄腾达。桌上放着安全帽，几张没刮开的彩票堆叠在一起，行人带起的风一吹，又哗啦啦散落下来。像童话的冒险家，仰望着一脚跨进高一级的生活，又看不到背后洒满鲜血的灰暗，只是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平淡的憧憬过一次又一次星空。
江春看着他们，又想到一中的学生。
也许他们能更幸福些。
收银的男人叼着根烟，刚从邻桌的人那边借了火，见金周耀推门进来，盯了几秒，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瞪着眼睛，嘴里的烟都抖起来。
“这么久都没来，去哪了？”他指了指后面跟着的江春：”你朋友？“
金周耀笑着点头：”嗯。“
两人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江春靠着墙，喧闹声充斥脑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对方从“原来金周耀就是你”突然聊到化学课，最后再出现在饭店，江春不擅长交际，也没有过除刘恩绮以外的朋友，但如果真去幻想和朋友度过的情景，她倒比较倾向于这种毫无逻辑的会面。
江春突然有种预感。
这个金周耀，和她差不多。
“你来过这？“他漫不经心敲着桌子问。
江春摇摇头。
“那你赚大了，让我在高级餐厅和这选一个，我也肯定选第二个。“
来的路上，金周耀问过她爱吃什么，江春回答和高级世界远一点的，前者仿佛找到了知己。
江春静静看着他：“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你来真的啊！“金周耀作势要拍桌子：”我揍过你吗，干嘛对我印象那么差。“
“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知道吗，我之前压根不认识你。”
金周耀装模作样道：“你失忆了？“
江春突然觉得他有点欠揍。
”我说，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她耐心道：”听别人说过一个叫金周耀的人，我以为他见了面也一样看不起我。但你挺好的，比我认识的大部分人都好。“
金周耀愣住了：“都是真的？”
“什么都是真的？”
“传言。有人说你是刘氏旗下工人的孩子，成绩很差，靠着刘氏背后的关系才进的一中。“他顿了顿：”还说你人品不怎么样，不要打交道……别听他们瞎说，这些人什么都编的出来。“
“前半句是真的。”
”……“
江春给金周耀讲了一遍背后的故事，但特意跳过了江伟谋杀她的部分。
“你听谁说的？”讲到末尾，她终是没忍住好奇问道。
“算是朋友吧，另一个家族的人。“
“这个蠢蛋子。”
两人双双大笑起来。
系着围裙的杂工把两碗面端到桌上，金周耀抽了两双筷子，第一双给了江春。
江春站起身：”等我一下。“
再回来的时候，桌上多了一罐冰可乐。
金周耀瞪大了眼。
“喝吧。”江春拿筷子挑起一根面：“你救过我，以后的可乐我包了。”
见他没言声，又补充道：”别听以前的事，我有工作，挣得可多了。“
“你？”金周耀瞬间来了兴趣：“还能上班去？这么厉害？工资多少？”
“十块一小时。”
“嚯，那还挺多的，我们一分钱都没有。”
倒也有点道理。
金周耀熟练地拉开拉环，又捡起一旁放着的筷子。
！
他是左撇子。
江春下意识看向他右手腕的位置，和脖颈一样，被单一的颜色完美衔接过去。与常人一样，毫无瑕疵。
她彻底打消了那个猜测。
怎么可能这么凑巧，正好是被救的人，正好是礼堂上的男孩，又正好是金周耀。就好比大海捞针，将几件概率极小的事情生拼硬凑在一起，再把所有起因强加到同一个人身上。
一切皆有可能。
江春又想到那句话。
但这次并不是单纯的猜测，她只是觉得，以金周耀的身份，完全没有理由力排众议去救她。他完全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甚至和宁云竹她们一起说几句火上浇油的话，好让自己赶紧被带走。
可金周耀没有，也许只是出于单纯的善良。
“好吃吧。”
江春点点头，这是实话。
“早说过我眼光不错。”
江春懒得告诉他其实没说过，此时此刻，她更倾向于自己的最后一个猜想。
单纯的善良。
仅此而已。
也许吧，毕竟换了她，也会做同样的事。
江春看着眼前的碗：“比学校食堂好吃。”
“对吧！你也这么想！“金周耀两眼放光：”不用排队，还可以玩手机，那个管纪律的管的可严了，谁玩手机就没收，下午叫家长来。我还被叫过，有一次我爸妈都来了，带着一堆人，回去被骂了两个小时，我下次又偷偷吃饭的时候看手机，然后又被抓了，现在我要计划第三次……“
金周耀有种突然带偏话题的魔力。
江春呆了：“为什么非要在午休看手机。”
“看韩剧。”
“啊？”
“看韩剧啊！你根本就不懂！整整十六集，每集一小时，我每次都从头看到尾！“
”结尾怎么样。“
”男主死了。“
“女主呢？”
“失忆了。”
江春叹口气：“那还挺难过的。“
真新鲜，金周耀还沉迷爱情剧。她心想。
”是吧！最后一集是在班里用笔记本偷偷看的，当时老李在宣布成绩，刘恩绮第一，我第二，我根本没在看成绩，我在看电脑，然后就播到女主和男主离别的画面。对答案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关了电脑看黑板，只有我一个人在哭，后来他们都说我现在后悔，早干嘛去了，其实我两天后才知道我到底考了多少。“
金周耀比想象中还爱说话，江春笑着听完了全程，但仔细想了想前因后果，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啊？”
“为你的悲惨道歉。”
因为第一是我考的。
没人听得懂江春话里的意思，两人又大笑起来。
江春看着他的酒窝。
“知道老李去年的那件事吧？”
“知道知道。”
“你们都不知道真相吧，根本不是他请假，其实是他自己忘看表迟到，最后说是我们……”
……
两人一直聊到十点。
走出饭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街边的路灯还亮着微弱的暖光，两只松鼠在上面跳来跳去，又一溜烟从电线上跑走。
金周耀插着兜：“和你聊天很开心。”
又是客套话，但吸取上次的经验，江春知道他要说就是真心的。
“从来没有人听我说过这么多话，要是我妈他们知道了，又该批评好久了。”
“现在你有了。”
金周耀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
“金氏自己安排的朋友，他们大概也不会说什么。”他说着悠闲地踢走路边的石子：“怎么样，你同意吧？“
”同意什么？“
”我们是好朋友了。“
”废话。“
像小学生喜欢说的话。
“算不算惊喜？“他又毫无逻辑的扯开话题。
江春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问一遍：”什么惊喜？”
“我就是金周耀。”
江春点点头。
“那你记住了？我有名字，叫金周耀。”
“记住了。”
“永远？”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