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两人一路搂抱着进来，似是喝了些酒，脸上都泛着醉意。
“人呢？服务员？”
“不……不管他，我们聊我们的……“
李承庆醉的更厉害些，连话都说不清楚，眼睛半眯着，一副迷离的神态。见对面女人的衣领低低地落着，伸手就要去扯，欧阳华忙阻止他。
“你疯了？“她瞪着眼睛：”我约你出来不是干这个的！”
“啊，是是是……”
几个字，李承庆答的极其大声。欧阳华皱着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不是正经话题，低点声说。“
门后正有一双手点下录音键。
欧阳华摆正李承庆的身子，两人勉勉强强对视在一起，总算有了个交谈的模样。她怕他醉的难受，又怕他醒酒醒的快，干脆长话短说起来：
“听说了吧，最近一中传的消息，你们要公布名单了。”
“名单……名单啊，三个早就内定了，那要不为什么是三个呢，三个人，三个家族……”
听李承庆说“三个家族”，欧阳华一下来了精神：“有我们周耀吧。“
”有啊……阿华，你的孩子，怎么会没有呢。“
欧阳华早料到他会说什么，可听到对方那样唤自己，还是不由得一震。
二十年啊，那是二十年前叫自己的话了。家里不想让两人见面，欧阳华就总深更半夜偷偷溜出去，李承庆也总在路灯底下等着，见她来了，就笑着唤：
“阿华。”
那时李承庆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人穷了点，但整天意气风发的，留着短寸头，一笑连那身粗布衬衫都神气起来。那时，她那样爱他，他也那样爱自己，如今可好，除了她，全反过来了。
欧阳华苦笑：“有金周耀，其他的呢？“
她又不傻，对方还醉着酒，现在不是自己浪费时间回忆的时候。
“三个，刘恩绮，金周耀，再带一个宁云景，够了。“
机密信息，李承庆倒真说出来了，只是说话时少了拖长的尾音。欧阳华也没在意，比起多年前的往事，一想到金周耀入选，她就又发自内心地激动起来。
陈泉。
看见了吗，我是个好母亲。
不比你差。
“三个家族，一个也不能得罪啊。”
李承庆又叹道，这世上除了他和陈泉，大抵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见信息到手，欧阳华也懒得理会他那句话：“那名单呢？定好了？”
“定了。“李承庆淡淡道：”明天一早放结果。“
！
明天！
”真的吗！真的吗！那太……“
欧阳华一下惊喜的语无伦次，李承庆像是清醒了许多，又摆回他那副刻板的样子。但回想起二十多年的那个毛头小子，欧阳华又觉得他陌生。
“那又怎么样。”他当头浇了桶冷水。“不管结果如何，做家长的，也得管的严厉点。”
欧阳华一愣，知道他在说金周耀请假的事：“啊是是是，那小子非不去上学，我看他发高烧了，就让他每天在家做卷子，一天都没落下。“
”嗯，对着呢，学生不能惯。“
沉默片刻，李承庆又轻轻道：“教育孩子，你不比陈泉差。“
欧阳华没说话，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夜风吹起门口的风铃，一下一下地荡着，许久，才听到几声微弱的啜泣：
“承庆，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
消息长了脚，没多久就传遍了全校。第二天一早，学生们早早就坐在教室里候着了，听几个男生说是名单八点挂在大厅，那群人又一窝蜂下到一楼去，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阵仗，像发粮食一样。
虽然大厅什么也没有。
“名单呢？名单呢？”那几个男生的头头站出来，尖着嗓子叫道。
“说好的科学竞赛呢！”
“放名单啊！”
身后的小跟班也起哄，一群人闹了半天，见没闹出什么结果，周围的一圈学生反倒怒了。说是这群男生为了好玩把他们骗到一楼，现在快点名了，要是算迟到，之后有他们好看。
“我没有说谎！我没有！李承庆他自己说的！”那头头还在狡辩。
“大骗子！明天就告诉你家长！”
十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学生们一时忘了竞赛的事，转而朝着他们欢呼。
“骂的好！”
“打起来啊！打起来！”
江春混在人群中，见前头混乱一片，又往后退了退。
“江春，你猜会选谁？”
身后突然有人问她，她回过头，金周耀正看着自己，嘴角带着微笑。
刘恩绮的一番话醍醐灌顶，江春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但既然问了自己，她也不好装没听见，只耸耸肩道：“放心吧，肯定有你。”
金周耀哈哈大笑。
江春刚想趁着他分神溜走，可脚像是被钉住了一样，走也走不开。
她攥紧手里的那部手机，好半天才艰难道：“你为什么请假。“
“请假？”金周耀眨眨眼：““秘密！”
说完又大笑着跑走。
那背影进了人群，一溜烟就消失了。远远地，江春复杂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昨天的那番谈话，惊讶之余，她能听出欧阳华并不爱金周耀，只将对方当成自己炫耀的工具。可如果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没有朋友，家人也不爱他，生病了也要逼着他学习，金周耀每天该过的多难过。可他笑起来，又像春天一样，温暖又灿烂。
江春想到那十节化学课。
那时自己只当是一中竞争激烈，可如今想来，欧阳华更像是因为李承庆选择了陈泉，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后者差的心理安慰。至于金周耀，他生下来就是个可悲的工具。
直至生命的尽头。
那男生最终也没骗人。八点过了一刻，李承庆拿着张纸站到了台子上，台下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属那群男生的头头叫的最起劲，结果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大家都发现了不对劲---
李承庆似乎……很生气？
生气，后悔，悲伤，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堆在这张古板的脸上，又奇怪又滑稽。
忽略了台下的讨论声，李承庆那蒙了灰的眼神正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看到江春的一瞬，他的所有情绪瞬间化为了愤怒，前者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
“都安静！”
他突然大吼起来。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吗！家教都去哪了！”
这两句话吼的极响，仿佛能掀翻屋顶般，一群人不由得听愣了，后排胆小的女生更是吓得捂起耳朵。偌大的大厅一下子寂静一片。
江春收回插在兜里的手，她知道这些话是对自己说的，但要问为什么，又毫无头绪。要说是昨晚的事，监控室是密闭的，李承庆就是把墙看穿了也看不到她。
“现在，我将宣布几个月后皇家科学竞赛的三位参赛者，被叫到名字的人请走到台上。“
他咬牙切齿道，台下的学生像是忘了几秒前的事，又一股脑欢呼起来。
”第一位，刘恩绮。“
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众人早有预料。可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不由得沸腾起来。
刘恩绮依然一副清冷优雅的样子，上台阶的时候，长长的马尾辫一跳一跳的，像书中的少女。面对乌泱泱一大群人，她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金周耀，对方正笑着鼓掌，见她看自己，微微比口型道：
真厉害。
刘恩绮笑了，虽然周围人只当她是自豪。
李承庆又拿起麦克风：“第二位，金周耀。”
台下的动静小了不少，金周耀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站到刘恩绮身旁，两人相视一笑。
江春默默站在远处，她发自内心觉得他们般配。
大厅很快回归沉默，但前两次的动静一出，全校的学生干脆都从楼上探出头来，有的还拿出手机录像，不时转过身讨论两句。宁云景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大波人，正搂着他的肩膀，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他自卑惯了，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受宠若惊。
这一刻，几千人都在等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
时间好像被放慢了，李承庆站在原地，几次拿起麦克风又放下，最终拿起那张白纸看了好久，又慢慢折起它，放到口袋里。
人们不由得纳闷，明明就三个名字，居然还要带着名单上台。就算最后一人不是宁云景，上台前看两眼，再难的名字也记住了，更何况宁云景这种水平，可以说是势在必得。
李承庆深吸了几口气：“最后，第三位参赛者。”
全场屏住呼吸，李承庆又掏出那张折好的纸，细细看了一遍。
“第三位，江春。”
”……“
全场呆住了。
据他们所知，一中只有一个叫江春的。
气氛僵持了将近十秒，李承庆又拿起麦克风，一字一顿：“第三位，高一二十班，江春。”
”……“
全场又呆了片刻，齐刷刷看向后方的女孩。后者站的笔直，表情僵硬地盯着台上。
“请到台上来。”李承庆又一字一顿道。
江春茫然地看着他。
“请到台上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
四周的人自动为她腾出一条路，这路长的笔直，正前方就是李承庆。江春在寂静里一步步走向台前，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长久的沉默，仿佛在观赏某个犯人的死刑。
“皇家科学竞赛的三位参赛者，宣布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