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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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重阳节是阳历10月23日。
往年这个时候，迟烟都会去迟玉所在的墓园祭奠。
五年如一日。
负责迟烟的责任医师念在她情况特殊，批了半天假。
于是这天，程唤带着她一起来到了位于寻城西北的平春墓园。
天色很阴沉。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迟烟手持捧花坐在轮椅上，由程唤推着缓缓靠近迟玉的墓碑。
石碑正上方，照片里的女人笑容依旧，青春依旧，只有年龄早已由她的姐姐变成“妹妹”。
旁人常说她们姐妹很像。
但宋颜形容过说姐姐明媚温婉，妹妹纯净灵秀，初看外形相似，其实五官和气质各有各的特色。
她们漂亮乖巧，是从小被夸到大的，尤其是姐姐，不论是功课还是待人处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明明只差三岁，姐姐小小的肩膀却能够为她遮风避雨，让她生活安稳，保留着对世事的纯真和向往。
迟烟后知后觉地想过，也许姐姐并不想被夸“懂事”。
“懂事”这个词，给女性的枷锁太过沉重，被套牢，被约束，让她不敢为自己着想，让她不由自主为枷锁外的人让步……
秋风萧瑟，发梢随风飘扬。
迟烟忍住眼泪，推动轮椅走向石碑前，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冰冷的照片。
更加坚定了自己在吹生日蜡烛前，许给姐姐的愿望：
——如果可以，下辈子的迟玉再也不用遇见她，不用被任何人拖累，生在一个好人家，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说不清道不明的七年，千言万语压在迟烟胸口，终于在今时今刻随风散去。
到最后，她将花束放在迟玉墓前，像每次来时那样，擦掉泪水，对着照片露出笑容。
迟烟在墓前待了将两个小时，直到阴沉的天空开始落雨。
雨水细密，弥漫如雾。
她用手遮住额头，仰首张望，看见程唤从不远处回来。
那是程祁森墓碑的方向。
程祁森就葬在这座墓园的另一头，她一眼也不想去看，
来到墓园时程唤也带着花，应该是去祭奠程祁森了，他知她心中所想，没问一句，只说让她单独和姐姐待会儿，结束回来找她。
不远处，程唤大步由远及近。
待走到她面前，说了声：“走吧。”
话音落，便推着她往出口的方向去。
虽然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迟烟却捕捉到他垂眸前眼尾泛起的红意。
他为程祁森哭过吗？
迟烟沉默下来。
是啊……他们毕竟是养父子，纵然不如有血缘关系的亲近，但应该还是有不可磨灭的感情存在。
她在想，或许她对程祁森的厌恶，可以少在程唤面前流露出来。
这是对他基本的尊重。
迟烟默默思索着，却不知道，程唤方才确实站在程祁森的墓前。
但他面对着程祁森的照片时，眼神里没有所谓“养父子”的感情和怀念——
那深邃的眼眸中，只有滔天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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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出了墓园来到车前。
程唤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侧身站在迟烟身旁。
来的时候拐杖没带，是让护工阿姨帮忙抱上去的，迟烟石膏还没拆，实在行动不便。
她一手压着轮椅扶手，另一只手扶着程唤的小臂，准备借力站起身上车。
岂料轮椅向后一滑，迟烟整个人向后倒去。
惊慌间，程唤及时将她揽住，顺势把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到副驾驶。
随着放下的动作，他整个上半身探进车厢，侧脸近在咫尺，距离迟烟的鼻尖只剩下一拳的距离。
“……”
清冽的气味侵入鼻腔，让她瞬间屏住呼吸。
直到他动作柔和地从她腰间和腘窝处抽出双臂，气息随之离去，迟烟才悄悄将握紧的手心松开。
车门从外关上，她透过玻璃窗看他利落地将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身影从后至左，最后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跟着他的动作系上安全带，迟烟小声说了句：“谢谢。”
程唤看她一眼，淡淡回应：“不客气。”
说完，他手握方向盘发动汽车，神情泰然自若，没有丝毫局促。
迟烟收回视线，随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心中那些微的别扭感也渐渐消散。
车身驶离墓园，一路开出平春区。
迟烟习惯性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珠子，抬眼看着掠过的绵延风景。
想起什么，她回头问：“昨晚是不是你报的警？”
程唤轻敲方向盘的手指顿住，偏头含笑看她一眼：“被你发现了。”
原来真的是他做的。
这种利落又一刀见血的风格，着实让人觉得痛快。
迟烟不禁莞尔：“学会一招。”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不够光明正大。”程唤的声音轻了几分。
迟烟转过头看他：“不会啊，这些人不是没有被提醒过，完全没有用，还更加肆无忌惮。如果逞一时之勇跟他起正面冲突，我们反而陷入被动。用最有力的武器维护权益罢了，你的办法最合理。”
她的话似乎很有用，程唤压低的眉眼舒展开来，出墓园前萦绕在他周身挥之不去的阴沉感也不见了。
方才的雨似乎下大了些，外面雾蒙蒙的，坠珠似的接连下落。
迟烟感叹：“今年的雨，真是多……”
程唤闻言，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脑海里浮现他们初次遇见的那个夏夜雨天，天真烂漫的女孩眨巴着一双满是灵气的眼睛。
那时她只比他低半头，仰着小尖下巴，狡黠地叫他：“哥哥。”
可惜后来再重逢，她已经怀着莫名的责任感，摆起小大人的姿态。
程唤轻勾嘴角，柔声询问：“你喜欢什么天气？”
迟烟想了想，回答：“我喜欢春夏的雨。”
“为什么？”
“因为秋冬的雨潮湿又冷，而春雨珍贵，夏雨爽快，一个给万物带来生机，一个能够消除暑气和燥热。”迟烟有板有眼地回答着，神情十分认真。
程唤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有道理。”
不知怎的，迟烟总觉得他的神情有种哄小孩子的错觉。
她眨了眨眼，默默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又听见他询问：
“你之前……说要找长租的房子，找到了吗？”
他说起这个，她倒想起来了。
迟烟现今借住的地方，离宋颜上班的地方近，但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
之前隋野帮忙找的那几个，虽说环境设施方面没得挑，但是坐标位置不太符合她的预期。
脱离了程家之后，她做好了万事靠自己的心里准备，决心找个距离公司近一些的地段，好让后续生活更加方便。尤其前段日子学习科目二时往返通勤，更加坚定了她内心的想法。
于是那段时间她除了学车，也会在电脑上留意各种房源。
但租房软件上的信息真真假假，良莠不齐，她又没有空闲时间去现场看，一来二去就耽误到现在。
是以，迟烟摇头：“还没有。”
她好奇回头，“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这个？”
闻言，程唤缄默一瞬。
想起昨日无意撞见旁人打探迟烟消息时，那仿佛看中猎物的眼神，嫉妒便如雨后春笋，迫不及待地像要冒头——
“没什么。”
他嘴角弯起，好似不经意的谈话，却刻意避开迟烟的视线，掩饰眸中阴暗的情绪，“只是偶然听苏屿说有套公寓离你公司挺近的，适合长租，也不知道你还需不需要。”
迟烟果然上钩，惊喜地点头：“当然！”
她说完，程唤借着红灯的间隙停下车身，回头时面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如果需要当然再好不过，只是……还有一件事，要提前告诉你。”
“什么？”迟烟好奇地问。
“那套房子跟我家在同一层……”程唤试探地扬起眉心，神情无辜的很，“你会介意吗？”
“……”
他的表情太过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
大概在担心她会因此觉得别扭，但仔细想来，同一层的房子，无非就是邻居，其实没什么好介意的。
迟烟摇了摇头，干脆回答：“不会。”
话音刚落，程唤已然恢复温柔笑意：“那明天带你看看。”
“好。”
次日上午，迟烟输完最后一天消炎药，便请假跟着程唤去看房。
寻城中心地段，交通便利，环境优美，在寸土寸金的寻城里占有一席之地。
而且这个地段距离深域娱乐不过二十分钟。内部装修完善，堪称一应俱全，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更走运的是，最近降价很多，比市场普遍价格优惠了近一倍。
迟烟几乎挑不出不租下它的理由。
因为熟人介绍，她没太纠结安全问题，只是意外这样好的房源为什么会叫价这么低。
程唤解释说是前任房主出国定居，不想卖了房子，便随便收些租金。
听他这样说，迟烟终于没了顾虑，最后在工作人员热情的介绍下，定了这套。
合同签完，胖胖的小哥挥手道别。
迟烟推着轮椅沿着屋子又看了一圈，在心中默默规划着准备增添的家具用品。
待她从阳台出来，视线落在玄关旁，却见打完电话的程唤收起手机看过来：
“走吧，时间到了，先回医院销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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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请假之后，迟烟又在医院住了两天，满打满算第九日，她终于可以办理出院。
程唤效率很高，等她跟相熟的护士们道完别，他已经拿好东西准备带她离开。
这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昨日还阴雨绵绵，今日已是晴空万里，秋风轻拂。
出了医院之后，程唤带她到宋颜家简单收拾了些衣物，便去往城中区新住址。
因为交通便利，路程也很近，车身不过十几分钟就到达圣庭壹号院。
程唤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拿出轮椅放在就近位置，顺理成章地将迟烟从副驾驶座上抱起。
他甚至没有给她别扭的机会，示意她解开安全带，身子前倾揽住她的腰身，轻轻巧巧地将人转移了位置。
而他的手心全程虚掩着，全靠小臂承受她身体的重量，动作轻柔，且很有分寸，没有带给迟烟丝毫不适的感觉。
那之后，程唤一路推着她来到楼梯口等电梯。
等待的时间，一对年轻母子也走过来，人手拿着冰淇淋吃得不亦乐乎。
电梯到达，几人相继进入。
狭小的空间十分安静，只有极不明显的电梯上升的杂音。
迟烟坐在轮椅上，恰好与小女孩的视线相近。
女孩长得白白嫩嫩，眼睛又大又亮，边吃冰激凌边好奇地盯着迟烟的轮椅看。
半晌，两人对上目光。
迟烟率先友善微笑，便听见小女孩忍不住问：“阿姨，你也怀宝宝了吗？”
迟烟一下被噎住，察觉头顶来自程唤的视线，她动作顿住没好意思抬头，慌忙解释着：“不是……”
年轻妈妈立马尴尬地把小女孩往自己怀里拉，连连对着两人道歉：“不好意思，我之前怀她妹妹的时候身体不好，她爸爸用轮椅推我进的产房，宝宝看见就误会了，她没有恶意的。”
说着，她耐心对小女孩解释：“宝宝，阿姨脚脚受伤了，我们不清楚的事不能乱说哦。”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迟烟并不生气，尴尬也只是一瞬间，此时此次她只觉得心中变得柔软。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简单而幸福的瞬间，在对世间万物感到好奇的阶段里，没有母亲出来教导她们姐妹。
她怯生生地站在姐姐身后。
迟玉那小小的肩膀，也曾撑起她的一片天地。
迟烟触景生情，神色万分温柔，对着母女俩嫣然一笑：“没事的啊！不用怕的。”
“阿姨是这里受伤了。”她伸出手，向小女孩指了指自己打了石膏的右脚，脸上露出皱巴巴的表情：“痛痛的地方被包了起来，走路不方便，坐着这个就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了哦。”
“哇！”小女孩露出崇拜的表情，“那这个车车可以带宝宝去太空吗？”
她的语气和表情实在太过可爱，迟烟被她逗笑，下意识抬头看向程唤。
本以为他也在看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娃娃，不曾想一抬眼，却撞进他的深邃的眼神里。
他正静静注视着她，专注而宠溺。
好像此时此刻，她才是那个还没长大，童言无忌的小女孩……
开门的声音适时响起，电梯在19楼停下，母女俩到达，同他们道别离开。
电梯门又缓缓闭合。
迟烟避开交汇的目光之后，便不自然地捏着右手腕的玉石珠子，盯住上升的楼层，没有比此刻更觉得电梯空间憋闷，也没有比此刻更想着快点到达。
“叮”地一声。
终于抵达22层。
一梯两户的格局，她家住在左侧。
待他推着轮椅走出电梯门，迟烟悄悄松了口气，却见程唤扬眉看着她，眼中笑意愉悦地问：
“还痛痛吗？”
“……”
迟烟瞬间明了他眼中的戏谑，脸腾地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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