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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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烟听出程唤语气中的调侃,雪般白皙的肌肤上泛起绯红,圆润的耳垂红意更甚。
半晌,她偏头轻喃般反驳一声:“才不痛。”
那语气,像极了他们多年前相逢时那天。
浑身是伤的程唤在她面前掩去满眼的戾气,佯装纯良地同她搭话,问她:“你在哭吗?”
坐在秋千上的少女擦掉眼泪,倔强地回答说:“才没有。”
那时迟烟对他的印象,就是他刻意伪装来的假象——
无辜、可怜、因为性格内向而时常被人欺负的良善少年。
以至于慢热的她对他格外温柔主动。
殊不知,十几岁时的程唤冷漠寡言,孤雁出群,常常惹来莫名的爱意和敌意。
数不完的情书塞进抽屉,贴着卡通贴纸的早餐和饮料日日不重样地摆在课桌上,他一眼也不看,满心只有学习。
背地里总有人调侃,说年级第一的程唤,长了一张嚣张惹眼的校霸脸,偏偏是个书呆子。
男孩们夹杂着嫉妒的嘲讽屡见不鲜,到后来直接当着他明目张胆地嘲笑他装腔作势,没朋友。
大抵是过早遭遇变故,程唤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对这些低劣的挑衅没有丝毫兴趣。
真正开始反击的契机,是某个炎热的夏天,隔壁班的校花在体育课上给他送了水。
操场角落的树荫下,原本是他无形之间画出的分界线。
他常常在休息之余坐到树旁,看一些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专业书籍,也因此被人诟病过,不过他不在乎,周身像是结了冰的结界,最好生人勿扰,生人勿近。
所以当陌生女孩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
女孩的声音带着忐忑和羞怯,小声倾诉自己的心事。
程唤充耳不闻,丝毫没有分神。
待她忍不住喊了几声他的名字,程唤终于抬头,像往常那样没有丝毫笑意,用着礼貌而疏离的语气利落拒绝:
“抱歉,不行。”
这样的场面经历太多,他已经学会了怎样以不伤别人自尊又让人看清态度的表情来拒绝。
可是女孩愣了许久,大概因为有着出众的相貌,从未尝过被回绝的滋味,难以接受地抹着眼泪跑开。
程唤很快收回目光,连余光不曾偏移半点。
以至于一只拳头猛地锤上他的脸颊时,他防备不及,当场被掀翻在地。
周围看热闹的很快聚集上来,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
因为打他的是个不可一世,没人敢惹的真校霸,真刺头。
那人每句话都带着脏字,指着程唤的鼻子让他道歉。
反观程唤,态度过分淡然。
他常年处在校园八卦的外缘,不了解个中纠葛,但是这人替女孩出头的架势,显然是喜欢她,见不得她受别人的委屈。
手段太激进,但也勉强能理解。
他懒得计较,移开视线,抵着钝痛的脸颊站起身,准备拿起书走人。
然而程唤的步伐很快被挡住。
如果不是那人嘴里不干不净的一句“草你ma,装什么死人哑巴”,这场风波也许就这么熄火。
可是他的嘴巴太不干净,实在该给个教训。
程唤一脚踹到那人前胸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众人惊呼中,他扯着那人的领子狠狠砸了几拳,撕了十几张书页纸硬生生塞进他嘴里,掐着他的脖子逼着他往下咽。
男孩吓得哭嚎求饶。
而周遭畏惧他疯子一般的眼神和举动,没有任何人敢上去劝。
于是自那之后,程唤一战成名,学校里少了很多讥讽的声音,但也因此结上校外的仇。
时不时有混混儿在放学路上堵人,或偷袭或围攻,双拳难敌四手,总要吃点亏。
那半年里,程唤总是旧伤添新伤。
直到有次被程祁森发现,阴沉着脸将他训了一顿,强行办理了转校。
转校办理成功后,他从学校搬回程家,也机缘巧合地再次遇到迟烟。
之后许多有关学校的事都变得模糊,但唯独和迟烟相处的点点滴滴,程唤仍是记忆犹新。
大概是因为她太善良,也太会共情,哪怕对他的故事一无所知,也凭借着一些蛛丝马迹对他的伤痛感同身受。
努力地想要用她的温暖和善意,补全他同样残破的人生。
……
彼时的客厅内。
迟烟坐在轮椅上,与许久不见的派派亲昵地依靠在一起。
她新租的房子暂时还不能开火,赶着饭点回来,程唤就请她先来隔壁吃晚饭。
方才打开房门的时候,派派隔着老远就往外冲,看见迟烟更是兴奋跟疯了一样往她腿上扑。
程唤怕小狗误伤她,反应敏捷地将手一扬,说了声:“坐”,派派便摇着尾巴坐回到地上。
小狗分明因为想念主人急得直哼哼,却也规规矩矩地没乱动。
他这一招,让平日里对派派使用“放养式教育”的迟烟倍感意外和惊喜。
派派长到五岁,迟烟从来没有主动教过它任何指令。
她对这些了解不多,只把狗狗的存在当做心理慰藉,看着狗狗陪在她身边已经觉得十分幸福。
也着实没想到顽皮派派还有这么规矩的时候。
迟烟觉得有趣,央着程唤改天也教她怎么训练狗狗。
程唤答应着,给她开了电视,让她休息一会儿,便转身去了厨房区域准备晚饭。
他离开后,迟烟闲暇无事,仰头观察着房间里的布局。
与她想象的黑白灰色系不同。
程唤的房子以白调为主,通体开阔明亮,采光很好,长时间呆着也不会觉得沉闷压抑。
厨房是开放式的,洗菜时哗啦啦的水流声传入耳中,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活气息。
迟烟摸着派派的脑袋回头问他:
“你搬到这里的这些天都是自己做饭吗?”
话问完才注意到台面上很干净,干净到几乎没几个做饭的物件,也不知道是把收在橱柜里了,还是压根就没有买。
程唤正细致地洗着西兰花。
他的身量很高,背影坚实宽阔,通体灰色的半身围裙在他劲瘦的腰身缠了一圈,越发衬出腰细腿长,堪比公司模特部艺人的身材。
听见迟烟的问题,程唤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其实很少。”
迟烟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好奇地问:“那你怎么吃饭?”
水龙头被关上,程唤拿了沥水的菜篮转身放在台面上,拿出解冻好的牛肉慢慢切块。
他专心切肉,抽空回答:“应酬,外卖或者不吃。”
倒是坦荡。
迟烟有些无奈,好像找到了程唤胃病频发的源头所在。
本来准备问他为什么没有找个保姆,但又想起之前躲避他期间,李叔给她打过电话。寒暄过后才知道,程唤在程祁森死后不久就解散了佣人,还给他们安排了合适的去处,也算仁至义尽。
他好像独立习惯了,即便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周姨也没留着继续雇佣。
不过这样也好,日常生活更加自在。
迟烟一时没接话,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他按住牛肉的修长指节。
他的手很好看,食材颜色有红有绿,映衬着一双手更加白皙匀称,骨节分明。
这让迟烟不由回忆起多年前,她也曾见过他的这双手在琴键上跳跃。可是后来他就不弹了,说是要以学业为重,额外的兴趣爱好可以暂时放下。
当时她十分意外,更多的是不解。
上学时,牺牲爱好为学习让步这种事通常都是家长提出的,而程唤过分理智,说一不二,真的就没再动过钢琴。
难以想象当时那个年龄的少年,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前途光明,不知为何会对学业有这么强烈的执念。
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目标驱使着他,不得不那么做——
恍惚间,耳边响起“刺啦”一声。
是食材下锅的声音。
程唤的平板电脑就立在台面一侧,屏幕里播放着做菜教程,教的是番茄牛腩汤。
这也是迟烟喜欢的菜品之一。
而他显然不会做,直接搜了教程来模仿。
如果不是她现在行动不便,肯定要去看看做得怎么样。
做饭的整个过程中,往往备菜时间久,一旦开火,成品很快就能上桌。
不到一个小时,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已经勾得迟烟食欲大动。
等到饭菜陆续摆上餐桌,厨房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程唤将两小碗香喷喷的米饭摆好,便摘了手套和围裙走过来。
忙碌过后,他黑色暗纹的衬衫依然平整挺括,袖子被推到臂弯处,结实的小臂上还残留了方才清洗双手时溅起的水珠。
看他走近,派派欢快地对着他摇尾巴,前爪蠢蠢欲动。
眼看正要扑过来之际,程唤右手上举平伸,手心向下一落,低声说:“卧!”
派派旋即身子向下,乖乖卧倒在地。
再看一次还是觉得惊喜,迟烟大气都不敢喘,瞧着吐着舌头满脸骄傲的小狗,又被它的小表情可爱到。
程唤已经来到她身后,推着轮椅往餐桌旁走去。
他专门把其中一把椅子移走,给她留了轮椅能占的空位。
身旁椅子扶手上搭着块毛巾,对面已经坐下的程唤扬眉,示意她擦手。
“新的,刚洗过。”
经他提醒,迟烟点头,拿起毛巾将手擦干净。
心中却感叹:他的周道和体贴,怕是曾经的周姨也无法做到。
再看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锅包肉、番茄牛腩、白灼西兰花,还有一道程唤吃不了的青椒炒蛋,摆在迟烟这边。
难怪做菜时还专门带着手套……
迟烟夹起一块锅包肉放进嘴里,味道稍微淡了一些,但口感其实不输她自己做的。
“好吃吗?”他的声音带着隐隐期待。
她点头,抬眼看向程唤:“很好吃。”
说这话时,迟烟嘴角微弯,眼瞳闪动着愉悦,像有细碎的星光闪耀。
程唤手上动作一顿,浓长的睫毛压下,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
“嗯……好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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