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你的意思是要放弃了吗？”苏洛屿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程唤沉默。
他缓慢睁开眼，没想到听完这句话会觉得心中刺痛。
他要放弃了吗？
本意是不想的。
可是看迟烟的眼神那么痛苦，突然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强求是否真的正确。
他喉结滚动，艰涩道：“今天早上看她状态不好，大概哭过了。”
苏洛屿无奈：“她状态不好？我看你状态也不怎么样。”
他转念道，“可是如果她状态不好的话，不是正好证明了对你有感情？要我说，你们现在魂不守舍的状态和闹分手的小情侣没什么两样。”
听见这番话，程唤想起迟烟冷着脸塞给他的银行卡时的神情，还记得她说——这是这些日子你帮我的报酬，连欠款带利息，一分不少还你。
显而易见，卡是提前准备好的。
这意味着迟烟早已打算和他划清界限，所以初雪那天期待已久的答案……是拒绝。
他自嘲一笑，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指腹轻轻在表面摩挲。
“你想多了，迟烟最讨厌欺骗和背叛。她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痛苦，而是因为发现了真相而觉得厌恶。她可能在想，一个看起来温和良善，毫无攻击性的人，居然隐藏着这么阴暗的内心……就像她曾经那么痛恨程祁森那样，也恨自己再一次陷入陷阱，所以她会排斥我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苏洛屿一时语塞，讷讷道：“没想到你对迟烟的感情已经这样深了，我最初居然妄图劝你，如今看来还真是自不量力……不过世事无常，事情最终发生到今天这个地步，大概也是天意吧……”
苏洛屿回想起程唤生日那天，本来打算约他好好庆祝的，可是程唤早早婉拒，说和迟烟有约，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期待和雀跃，让认识他多年的苏洛屿都恍惚。
可是当晚凌晨两点，本该欢欢喜喜庆祝生日的程唤突然深夜来电，说要约他不醉不归。
苏洛屿满腹狐疑地赶过去，眼见程唤面前的桌面上已经摆了无数个酒瓶子。
外面热闹得震天动地，他自己一个人独占包厢，搞出了七八个人的架势。
苏洛屿不了解具体情况，只看出程唤状态很差，一扯他手，烫得吓人，才知道问了才知道，生日约会泡汤了。
迟烟无意间知道了他的秘密，当场与他决裂。
而这家伙不但发着高烧，下午还输了吊瓶，居然点了这么多酒来扯什么不醉不归！
苏洛屿当即气血上涌，直扶额头——谁不知道消炎药配酒是送命套餐，这丫不要命啊？
他慌忙叫来服务员，把酒给撤了下去，换了两壶清茶，这才能卸下紧张地在包厢落座。
那之后，漫漫长夜，程唤再昏暗的包厢里把玩着手里的吊坠，一声不吭。
苏洛屿则无声地在旁边陪伴着，视线落在他指尖，认出了那条易拉罐拉环形状的项链。
从认识程唤开始，就见他一直带着。
以前没问过有什么含义，如今看来，想必和迟烟有些关系。
其实苏洛屿很早就看出来，程唤是个有着很多秘密的人，也不是没好奇过，但他知道程唤不擅长与人共享私事，所以选择尊重。
君子论迹不论心，认识这些年程唤不计较得失地帮过他很多，他知道他是很好的人，也是真的对他好就足够了，苏洛屿从没指望程唤能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的私事，毕竟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然而这天晚上，程唤居然第一次对他提起了自己的过往。
从幸福的幼年时期，到经历剧变，到背负仇恨蛰伏于他人屋檐之下，再到费尽周折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的……
程唤讲述得风轻云淡，苏洛屿却听得胆战心惊。
他家庭富足，亲人宠爱，做什么都一帆风顺，更别说经历什么挫折，难以想象自己若是遭受了程唤这样的事情，能否做到像他一样。
听到最后，苏洛屿意外的还有迟烟。
原来他们竟然相遇得这样早，从孤儿院那个雨夜开始，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将他们的人生轨迹交汇在一起。
只可惜很多事情，迟烟并不知道。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把你和程祁森的纠葛告诉迟烟？”
程唤沉默一瞬，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和程祁森的恩怨本质和迟烟没有任何关系，我确实也在无意间做了很多欺骗她的事，所以即便是告诉了她，伤害仍是存在，还让她徒增伤神，没有必要。”
“……”苏洛屿闻言只觉得唏嘘，忍不住提醒：“阿唤，其实你都知道吧？你们之间哪怕你付出再多，执念再深，只要迟烟不点头，无论怎么走……都是死局。”
他最终还是把程唤刻意忽视的事实摆在了明面上。
可说完又有些后悔，不由谨慎观察着程唤的表情，见他手心渐渐收拢，语气好似释然了，却又像是在自讽，看得苏洛屿心情格外酸涩：
“你说得对。其实我早就明白，程祁森是我和迟烟之间的媒介，但同样也是阻碍，不论是往日迟烟和程祁森之间的关系，还是一直以来我和程祁森的仇恨，好像都成了横跨在我们之间的鸿沟。从前执念太深，总以为我一腔爱意，默默付出，迟早能等到她接受，但忘了感情这回事是双向选择，任何一方没有爱，都是一厢情愿。”
这是程唤在那天说的最后一段话，他莫名从这番话中感受到了浓重的悲凉和无力感。
彼时，苏洛屿的回忆结束，看着办公室书桌前神色恹恹的人，忍不住摇头。
视线落在程唤手中的卡片上，他眉心一扬，信步走到桌前将其抽了过来，随意地抖了抖，很大胆地问出一句：“这是迟烟给你的分手费？”
程唤眼冒寒光。
苏洛屿迅速举手投降，讪笑道：“错了错了！不是分手费！”
他前后翻看了一下，好奇地问：“里面多少钱啊？”
“不知道。”程唤靠回椅背，心思不在卡上，而在今晚的他和迟烟约好的见面。
无人知道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多艰难的决心……
苏洛屿的手在他面前一晃，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这人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说：“既然你不关心卡里钱有多少，我们就把它全花了怎么样？”
闻言，程唤看了一眼那张方正的卡片，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迟烟仰头看他时的决绝神色。
冬夜寒凉，她的眸子更是冷得刺骨。
所谓还钱不过是用来划清界限的托词罢了，放在他手里只会平添伤感，倒不如挥霍了干净。
至此，程唤垂下眸看也不看：“随意。”
“你要这么说……走，你今天中午也别吃什么工作餐了，我请你吃饭。”苏洛屿笑得灿烂，“用你的钱。”
苏洛屿的效率很高，叫上他的助理，乔装打扮一番，坐上程唤的商务用车出发了。
吃饭前第一件事是去商超附近的银行查存款。苏洛屿身份特殊，不方便下车，交代助理去存取款机取钱。而程唤全程当壁花，稳当坐在座位上，对他的举动置若罔闻，仿佛那张卡与自己无关。
苏洛屿这人是钱罐里泡大的，自小最不缺的就是钞票，也不知今天哪里来得劲头，大费周章地取钱花钱。
彼时助理拿着银行卡小步跑向取款机。
车窗下落，苏洛屿手臂搭在窗框上，眼睛透过墨镜看向助理的方向，脸上的兴奋之色十分明显。程唤则无声地看着那个方向，瞧着助理一个个按下密码。
手机在这时短促地震动了两下，他没有动作，仍是瞧着助理的方向。
却见他迷茫地挠了挠头，回身比了个无奈摊手的动作。
不一会儿，苏洛屿的手机忽然响起，助理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洛屿，怎么不行啊？”
程唤闻声眼皮微掀，注意力不禁放在通话内容上。
苏洛屿扫他一眼，疑惑地问：“什么情况？”
“刚才我按程先生的吩咐，我试了两次基础密码，都显示输入错误，这最后一次再输错可就锁定了。要不你再问问程先生，是不是还有什么意义特殊的密码，他一时没想起来？”
“意义特殊？”苏洛屿重复着内容看过来。
程唤抬眼，瞧见他好奇的眼神，脑中却没什么头绪。
既然迟烟要给他钱，那必然不会设置什么复杂的密码，无非是6个0或是从1到6，怎么会两个都错误……
正想着，方才只是短暂响了两声的手机忽然接连不断地发出震动，似乎有人发了很多消息过来。
程唤不紧不慢地将手机拿出来，划开解锁，通知信息便跃然于屏幕之上。
发件人是黎妙，而内容——
他点开消息的手指一顿，看见聊天列表中刷新出的将近十张照片。
那是一对男女，正在超市里悠闲地并肩而行。
男人身形高大，微曲的中长发随意拢在脑后，板正驼色大衣被他穿得潇洒不羁。他身躯微微下俯推着购物车，周遭行人来来往往，眼神却全程落在女人脸上。
女人波浪卷发随意地落在纤细肩头，精致白皙的小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明亮的眼眸有时注视着对方，有时看向食材区里的蔬果，虽然身处于日常环境之中，但每一帧的她都美得耀眼夺目。
程唤默然注视着照片上两张熟悉的面容，黑眸变得阴沉。
聊天界面里，黎妙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偶遇迟烟和别的男人约会。她还真是厉害，跟了程祁森这么久，说忘就忘。”
“怎么你还没有告白成功吗？真可怜，喜欢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入不了她的眼。”
身旁苏洛屿仍在通话，助理疑问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入耳畔：“银行卡基础密码都不对的话，会不会是程先生生日的数字啊？”
生日数字？倒是不必自作多情，自取其辱。
程唤攥紧手心，神色越发晦暗，声音里的寒意渗人：“算了，把卡拿回来。”
嫉妒心像是沉积依旧的火山，在此刻终于失控喷发。
这些天他一直在说服自己，竭力逼自己放手，甚至在上一分钟之前，他也还是这么想的，可是直到这一瞬，他看见迟烟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别的男人，对他展露好看的笑容，给别人他奢求不来的友善……
他突然发现自己嫉妒得发狂，根本无法释然。
程唤深呼吸，抬手将车窗关闭，合上眼睛靠回到椅背，忽然问：“苏屿，关于我和迟烟的关系，你是怎么跟陆藤说的？”
助理已经转身回到驾驶座，接过银行卡的苏洛屿低头研究着咕哝道：“姐弟啊……这是事实对吧？”
程唤嗤笑一声，再睁开眼时，眸中闪过危险的意味：“那你以后记得告诉他，迟烟是我的人。”
“什么？”苏洛屿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出口，可话问出口之际，瞬间变了神色，“你说什么？”
“苏屿，你刚才问过我是不是决定放弃。”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不是。”
“我不打算放弃了。”
程唤缓缓开口，语气无比坚定。
时至此刻苏洛屿才注意到，程唤的眸子变得充满攻击性，像是准备撕咬猎物的狼，让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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