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亲爱的女性
“一,二,三,四……”
铜钱和铜钱撞击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中,沈朗数钱的声调却是越来越上扬,透露出他内心的欣喜。
“阿姐,一共半吊钱呢!”
沈朗从荷包里拿出最后一枚铜钱,数出了今天的营业额。
“这么多,莫不是数错了?”沈母在一旁听着,不敢置信,不过她很快就自己否定这个可能,她亲眼看着的,却是半吊,“难不成将今日营收和原有的钱弄混了?”
“二婶,没弄错,您是不知道今日生意有多好。”
沈妍现在回想,都觉得像一场梦一样,本以为这么高价格是卖不出去的,谁知后头客人竟都一个个来了,她至今想不通这个道理。
“奚儿,还好你坚持了不降价,若是降价了肯定没有这么多收入,不过为何前面大家都嫌贵走开了,后面却又纷纷回来呢?”
“这个嘛……”沈奚坐下,喝了一口水,把其中的内在逻辑深入浅出地讲了一遍,连带着把许多现代营销策略都介绍了一遍。
沈奚的讲课深入浅出,同时举了不少例子,就算是完全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知识的人也能够听懂。
况且很多现象都是生活常见的,只是人们往往没有总结出规律罢了。
不仅是沈妍,还有沈母、沈朗和扶渊都津津有味地听着,一时间入了神,忘记时间的流逝。
沈奚讲得逐渐口干舌燥,顿了一下,看到面前三张认真听课且充满期待的脸,“我晚上整理一下,写出来给你们看吧,哪里看不得再来问我。”
这一席话听下来,沈母顿时感到受益匪浅,好像前半生都忙忙碌碌地白活了一般,想不到这看似寻常的背后竟有如此深刻的道理。
沈母:“奚儿,那你认为我上街卖花样子可不可行?往前绣的都是叫人直接收走了,价格十分低廉,我想试试自己去卖。”
沈奚肯定地点头:“自然可行,阿娘你先准备着,届时我同你一起想办法,定能卖个好价钱。”
“好。”
沈母瞬间笑容满面,眼角的皱纹绽开一朵花,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好似今后的日子都有了盼头一般,不再像从前那样担心这,忧心那。
奚儿如今能自己拿主意,还有如此多的才能,自己也不能拖后腿。
沈妍回过神来看向屋外,才惊觉天已经黑了,她面上闪过一丝焦急神色,把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铜板分了一大半给沈奚,然后就要告辞回家。
沈奚拉住她,又把桌上的铜板一分为二,拿过沈妍的荷包,将其中一份也放了进去,然后和她挥手。
“好了,你回去吧。”
材料费都是沈妍出的,沈奚只打算拿个跑腿费。
沈妍急了,连连推脱:“这怎么行,主意是你出的,我就是个苦力罢了,这钱还是你拿着。”
沈奚静静地看了几眼沈妍,手里摩梭着那一把铜钱,她问:“你觉得我提议摆摊只是为了赚钱吗?”
她说话时很平静,像是在同人闲聊,又好像是单纯的疑问。
从赚钱的角度,沈奚还是会把重心落在养马上,毕竟术业有专攻,这是她学了十年的东西,她足够的底气,她在她的领域上,足够专业。
沈妍却莫名感到了一种压迫感,她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敢去看沈奚的眼神,怯生生地问:“难道不是为了赚钱吗?”
明明自己是姐姐,沈奚是妹妹,沈妍在沈奚面前总像是依靠她的小女孩,沈妍已经习惯于听从沈奚的安排,毕竟她总是对的。
看到她的表情,沈奚立刻反思了是不是自己过于严肃,把人都吓到了。
沈奚觉得自己可能是一个老师的形象,以至于随便一个问题都能让学生避开眼神交流,降低存在感,疯狂回忆自己做过的事。
“当然是为了赚钱啦。”沈奚特意加了语气词,显得更加友善,她拉着沈妍坐下,严肃认真了几分,“但最重要的不是赚钱。”
“甚至今天我们就算没有赚到钱也没关系,但是我希望堂姐你可以学到一些东西,你的定位不应该是苦力,你做的点心很好吃,你要学着独当一面,你应该有更宽广的路。”
沈妍愣住了,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同她讲过,她做饭略好吃些或许是个事实,然而旁人的夸赞是——阿妍厨艺这般好,日后你的夫家可有福了。
——阿妍有这般好手艺,日后媒人岂不是要踏破了你家门槛了。
——阿妍做的饭真是香,阿爹得多留你做几年饭了,日后出嫁了想吃就吃不到咯。
阿娘也只是沉默不语,牵过她的手,叹息一声:“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
沈妍听着听着,从来没觉得这样的话有何不对,人人都是如此,人人都是这般说的,这不就是夸奖了吗?
她于是面带红晕,羞涩又谦虚地接受了,并对此感到喜悦。
独当一面这个词从未出现过在她的生活里,更多的是:三纲五常,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我可以独当一面吗?奚儿,我不像你那么坚定,也没有你聪慧,像是今日,若是没有你,我怕是会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沈妍将沈奚的话听进了心里,兴奋的下一秒却是无力,她好像就是这世间平凡女子中的一个,平凡的出身,好像也该接受平凡的结局。
闻言,沈奚低垂下眼,她思绪澎拜,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个封建时代给女性带来的压迫,不仅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无尽的打压。
双手颤抖着,又握成拳,沈奚很想说,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更加幸运,我只是一个享受了新时代的红利,同你一样平凡的人。
若是我同你一样生在这个时代,我未必会做得比你好。
沈奚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良久,将内心翻滚的思虑压下,扬起一个笑容:“你这人这么光看着自己的短处,不看自己的长处呢?我只是想出了西瓜汁,但那些可爱童趣的果肉形状可是你想出来,这对小朋友来说是多大的吸引力。”
“可是……”
沈奚打断她:“没有可是,你不相信自己也试着相信我好吗?”
沈妍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颤动,落下一片阴影,她咬了咬牙,道:“好。”
“这就对了嘛。”沈奚揽住她的肩膀,把钱给她塞了回去,“请相信,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送走了沈妍后,沈奚问沈母:“阿娘,我和林亦轩的婚约有婚书吗?”
沈母身子一僵,好久了没有再听到林家的事情了,她都以为女儿已经将这一段记忆彻底遗忘了,如今突然提起,她的心不由得猛然一震。
沈母看了看沈奚,生怕她又想起了那段感情,又再次想不开,她不能承受再次失去女儿的痛苦。
沈奚看着沈母丰富的表情变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沈奚觉得有些好笑,她接着解释说:“阿娘,你想什么呢,我是要去退婚的。”
“退婚?”沈母愣了一下,旋即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念着那个人,其他什么的都好说。
沈母完全不去想以沈家如今的身份去退这一桩婚事有多么荒谬,是否会引来旁人的嗤笑,女儿愿意去退,那便去。
“婚书……应当是有的。”沈母想了想,回了房间翻找,最后在装着沈奚幼时旧衣的箱子底下发现了那张早已经起了毛边的婚书。
红纸墨书,将两人连结,终是有缘无份。
深夜,沈奚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少有地失眠了,与沈妍的交谈到底给她带来了冲击,她带着更为先进的知识来到这里,她想走的路,似乎比想象中要难一些。
沈奚穿上鞋往外走,靠在廊前柱子上,静静地闭着眼。
“在想什么?”
寂静深夜里突然响起一句话,沈奚吓了一跳,瞬间什么惆怅都被丢到了一边。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
扶渊靠在柱子的另一侧,喉结滚动,轻笑了一声:“有心事?”
沈奚长叹了一口气:“是有一点点。”
她伸出手,拇指并上食指指尖,比划着“一点点”。
沈奚很擅长自我调节,适应能力极强,她好像一株种子,落到哪里都可以生根发芽开花,但偶尔的低落沮丧也避免不了。
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落下。
黑暗中,借着这一点点光线,扶渊侧目看去,少女的脸庞不如白日看得清晰,她的话语多了一丝黯然,但他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存在,是鲜活的,向上的,丰盈的。
“你觉得,女子就该一生困在宅门里吗?劳劳碌碌,生儿育女,一晃眼,老了,又一晃眼,死了。”
夜晚催生出倾诉的欲望,沈奚或许并不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回答,他的回答亦不会撼动她的坚持和想法一分一毫,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自然不是。”
暗夜里,扶渊与她两两相望。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不是吗?”扶渊笑了,“天下的女子,都有光明的未来。”
他学得很快,沈奚只说了一次,他便活学活用。
“对!”沈奚瞬间斗志昂扬,伸出手,“来,击掌。”
见他不解,沈奚直接上手,扯出他的手,掌心相触,一大一小,清脆的声音在安静黑夜里响起,直击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