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邺城
裴楚然看向沈奚,她受伤的手垂着,脸上被刮破的伤口干涸留下一道道血痕,轻颤的嘴唇苍白无血色。
“他没事,你放心。”裴楚然有些不忍,移开了眼,“抱歉,我不能同你说太多,但希望你相信,他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失忆,是吗?”沈奚抬眼,直直地盯着裴楚然,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他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
客栈里他们就认出彼此了吧,怪不得裴楚然那时频频看向阿远。
裴楚然张口欲解释,却不知能说什么,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他干巴巴道:“他不是故意的……”
裴楚然在屋内来回踱步,想着要这么给扶渊找补两句,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他活着便好。”沈奚突然便笑了,“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什么?”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的裴楚然惊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事情发展怎么这么出乎意料呢?就算是不记恨在心,也该是“缘尽”“此生不见”之类的话吧。
“不是,你都不生气的吗?”裴楚然脱口而出,问完反应过来又想抽自己,她不生气不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自己这一问,岂不是提醒了她该生气。
“不瞒你说,确实有一点。”沈奚靠在床架子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过,也能够理解,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
裴楚然:“你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不必委屈自己。”
沈奚摇摇头,说:“一直以来,都是他帮助我良多,我不会生他的气,如你所说,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关于他的身份,或许要比她原来猜想的更加不简单,这么多杀手出动,只为了取他的性命,沈奚对他的担忧远远多过被蒙在鼓里而生出的几丝愤怒。
若说最开始她把浑身是血的他带回家中,是他欠她恩情,那么早在他打退林家派来的打手、将她送上马背之上时,早就还清。
“他的伤不重吧?”
双拳难敌四手,他定是受了伤的。
裴楚然思索片刻,摆摆手:“还成吧,看起来挺好的。”
沈奚蹙眉,看起来挺好的那便是实际上不太好,刚想说什么就听到“砰”一声,房门被人踢开了。
来人是一个青衣女子,墨发飞扬,圆眸怒睁,一身束身劲装,环抱着一把剑,凛冽而英气十足,她气势冲冲走进来,直奔裴楚然而去。
裴楚然听到这巨大声响,扭头看向门口,瞬间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
他双手举起护住脸,透过手指缝隙去看她,率先求饶:“姑奶奶,别打脸,别打脸……”
“呵。谁是你姑奶奶?”崔静冷眼盯着他那个怂样。
没有暴力击打,裴楚然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脸上堆着笑,“你说谁是谁就是。”
“别打哈哈。”崔静跨一大步,一手握剑,一手去拧他的耳朵,看了一眼沈奚,又凶狠地盯着裴楚然:“说,她是谁?”
说罢,崔静又把目光移到了沈奚身上,眉目清秀,配上苍白的脸色,倒是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她的语气放轻了不少,带了劝说意味:“姑娘,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诓骗你的,但你切莫相信他的鬼话,他姐姐妹妹喊着,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你一人神伤。”
裴楚然疼得嗷嗷叫,闻言赶紧想要解释:“不是,她不是……”
“怎么?你不会要说是人家姑娘主动缠着你的吧?”崔静手下力道重了几分。
“不是!”刚刚缓解一点的疼痛感再度袭来且更加猛烈,裴楚然嚎叫,“啊——疼,你轻一点!”
不是,这位姑奶奶不仅一如既往的暴力,这次还带上了空口污蔑。
还人家缠上来的,他敢吗?回头扶渊不得用眼神发刀子把他削了。
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崔静松了手,啧啧两声:“没用。”
崔静向沈奚走近,苦口婆心地劝说:“妹妹,你可千万不要被男人的一两句鬼话给骗了,这种甜言蜜语他们张口就来,做不得数的。”
沈奚静静地看了一场戏,还想着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就从崔静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对恋爱脑的关切,好像她是个误入歧途的无知少女一样。
崔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念念有词:“你看啊,他是不是说过会关爱你,保护你,现在却让你受这么重的伤,可见啊……”
“那个……”沈奚弱弱开口,眨巴着眼睛看向崔静,“我和他今天,哦不,刚才才讲第一句话。”
“姑娘,你怎么现在还在给他开脱,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崔静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我同你说,他还是跟我有婚约的,他是不会娶你的啊……”
想到了什么,崔静面色阴沉下来,愤怒道:“他是不是欺骗你,说会退婚然后娶你?”
说罢她愤怒地瞪着裴楚然,“噌”一下站起身,就要再次返回“战场”。
“不是的。”沈奚连忙用没伤到的那只手拉住崔静,认真诚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真的跟他不太熟。”
裴楚然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把崔静扯了出去,走到门口,裴楚然给她解释了一堆,当然隐去了不少关键的信息,如今扶家军中情况未明,需要谨慎再谨慎。
一番话听下来,崔静无比尴尬,她眼睛一瞪:“那你不早说,害我脸都丢尽了。”
裴楚然无语:“这能怪我吗?我根本找不到机会讲话,我要是一说话你就要冲上来把我撕碎了。”
自觉理亏,崔静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回到房内,崔静冲着沈奚笑了笑:“抱歉哈,误会了。”
沈奚也冲着她笑了笑,道:“没事。”
沈奚对她很有好感,原本以为她会上来质问她,没想到她是怕她被人蒙骗。
“什么时候启程?”
沈奚看向裴楚然问,阿远让他来,想必也是要把她送到邺城的了。
裴楚然:“再修养几日?”
沈奚看了看自己的手,点点头:“行。”
后面的日子里,崔静时常来找她聊天,倒也不孤寂。
相处中,两人倒是日渐亲密,沈奚发现崔静的接受能力很强,很多现代的想法在大众看来可能是离经叛道,但她却深以为然。
崔静听说了沈奚养马的打算后,兴致冲冲地要跟着她去看看,沈奚调侃说:“不跟着裴公子了?”
聊了这么多天,沈奚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个勇敢追夫的奇女子,相比之下,裴楚然倒像是个怂包。
崔静低头:“我才不管他呢,他爱去哪就去哪。”
崔静:“反正我要跟着你。”
有句话,崔静没有说出口,裴楚然肯定会一直关照着沈奚的,毕竟有扶渊的叮嘱,她不怕找不到他。
沈奚看她一眼,心里叹气,这姑娘怎么这么恋爱脑呢,劝旁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身上就看不清了。
因着沈奚的伤,行路慢了不少,天气也一日日凉了下来,来时还是酷暑难耐,如今身上衣物倒是一件件加。
路边的树叶也渐渐枯黄,沈奚看得有些恍惚,时间竟一下子便过去这么久了。
清晨,朝阳东升,洒下朝晖。
鸟儿鸣叫声唤醒睡梦中的人们,炊烟袅袅升空。
马车驶到了四方巷巷口,缓缓停下,几人下了车,沈奚邀请裴楚然和崔静往里进,裴楚然却摇了摇头,道:“改日再来拜访。”
沈奚带了伤回去,沈母必然十分担心,且这么长时间未见,一家人相比有很多话要说,他就不去打扰了。
再者,虽然邺城民风开放许多,但是沈奚再如何说也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他一个外男,贸然出现并不好。
崔静倒是想去,但听到裴楚然这般说,也点头附和说:“是啊,你先好好休整一下。”
沈奚想了想,回来的突然,什么都没有准备,怕是不能很好地招待他们,于是也就没有坚持。
沈奚:“多谢你们,改日再好好宴请你们。”
目送他们离开后,沈奚往巷子里走,此时正是做早餐的时候,巷子里传来人们走动的声音,食物香气飘出。
葛大婶出门倒一盆洗菜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定睛一看,她喜上眉梢:“奚丫头,回来了?”
沈奚笑着点头:“是,大婶。”
葛大婶拉着她又聊了几句,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看我,净耽误你了,快回家吧,你阿娘可想念你了。”
“葛大婶,那我回了。”
沈奚说着往家里走,推开门刚好撞见在院子里的练功的沈朗。
沈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还未睡醒,沈奚笑着看他。
“阿娘,阿姐回来了!”
反应过来的沈朗撒开腿往厨房跑。
沈母正忙活着,猛然听到这么一嗓子,手中的勺子一个拿不稳掉落在地,她也顾不上去捡,擦了擦手就往小跑着往外。
“阿娘。”
沈奚喊她。
沈母红了眼,“哎。”
“快进屋。”沈母伸手拉她,刚好碰到了沈奚的伤手,沈奚“嘶”一声把手往回缩。
“怎么了?”沈母一脸担心,想要掀开她的衣袖检查,又怕继续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她往沈奚身后看了看,问:“阿远呢?”
沈奚顿了顿,“阿娘,莫要忧心,我等下详细地同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