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暑假。
自从孟婉月拜了傅闻洲这个老师，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多。
傅闻洲每天八点半准时到孟家。孟婉月是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非得磨蹭到傅闻洲来了，她才开始洗漱，吃早饭。
说起吃早饭，孟婉月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傅闻洲刚开始每天都会吃上两次早餐。后来习惯了，便同孟婉月一起吃早饭。
两人吃完早饭就开启一整天的学习。
孟婉月底子弱，傅闻洲把知识点给她捋了一遍，还给她额外布置了习题。
孟婉月虽是娇气惯了，但到了傅闻洲这儿，她倒是乖乖听话。
虽然傅闻洲从未对孟婉月发过脾气，但她老觉得他不是个好惹的主。再加上，如果她真把傅闻洲气跑了，孟劲松不知道会找谁对付她。
这不一样，傅闻洲可是她指定的老师，是和她一伙的。
她还听说，傅闻洲转学了，再开学，他就要去他们学校的初中部念书了。一想到女同学讨论的初中部帅哥，傅闻洲要是去了，一定会成为舆论中心的。这个舆论中心还是她的小老师，一想到这个她忍不住笑出声，好有成就感啊。
“想什么走神了？”
被抓了个现形。
孟婉月把笔放下，坐直了身体，正儿八经地说道，“我觉得你穿黑色更好看。”这是傅闻洲来她家小一个月，她最直观的感受。
傅闻洲：“……”
孟婉月挑了挑眉：“你懂我的意思吧？”
傅闻洲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装大人说话，没吭声。
孟婉月急了，“我想你开学第一天报道的时候，能穿黑色的衣服。”
“……为什么？”傅闻洲一头雾水。
孟婉月笑眯眯的，星星要从眼睛飞出来，“因为你穿黑色更好看呀。”
傅闻洲脑海里突然蹦出四个字，“快乐小狗”。
孟婉月笑眯眯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萨摩耶。
他没忍住摸了摸这只“萨摩耶”的头，“好好学习，我就答应你。”
“萨摩耶”疯狂点头。
*
说实话，孟婉月对于傅家的印象不太好。因为傅家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家规，比如说，晚上所有人都必须要在家吃饭。
孟婉月就觉得很奇怪，什么重要的饭需要天天吃。
从小，父亲忙着在外应酬，母亲对她刻意回避，她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吃饭。如今，有了傅闻洲这个小老师，她很想把他留下。
她也不是没提过，但他拒绝了她。
她觉得自己一向善解人意，比起被拒绝，她更不想他为难。
补习结束后，孟婉月会亲自将傅闻洲送到楼下，她的司机会送傅闻洲回家。
每天和傅闻洲离别的不舍只在那一刻，等他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她会把书桌上所有的课本全都扔在她空出的一个抽屉里，眼不见为净。
就算她一个人吃饭，刘妈妈还是会做一桌子菜，然后，再倒掉。
她说过很多次，不要这样浪费。但是这是孟劲松的口令，刘妈妈不敢违抗。
她知道父亲的心意，但是那又怎样，根本不能抚平她心中半分。
对外，孟劲松和江穗是恩爱夫妻，对内，他们却早已分房。
二楼的第三间房，永远不对孟婉月开放。
和传统商业联姻不一样，孟劲松和江穗是自由恋爱。
当时的孟劲松是孟家未来的当家人，而江穗则是业内最受瞩目的天才小提琴家。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好不般配。
孟婉月也不知道他们关系是什么时候破裂的，因为什么破裂的。
只知道，当她年幼因好奇摸了下母亲最爱的那把小提琴，母亲的房间从那以后永远不对她开放。
母亲将她一生引以为傲的本领教给江宁远，她却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姓氏吗，母亲如此偏心。
*
傅闻洲照常洗手吃饭。
傅南刚从国外出差回来，问了问两兄弟的近况。问到傅闻洲时，韩妍抢先回答：“闻洲最近都在给婉月辅导功课呢，婉月那个小丫头别提多喜欢闻洲了。”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商静冷笑出声：“孟婉月是小丫头不假，孟劲松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鱼目还是珍珠是能分得清的。”
韩妍：“你……”
“够了，”傅南出声喝止，吃饭也落不得个消停，“闻洲，孟二，你须用心教导。”
傅闻洲应了声，没说其他。
韩妍恨他是块不会说话的木头。
*
夜深人静。
傅闻洲打开初一的课本，他先提前看一遍。在孟家和孟婉月一起学习时，不知怎么，他总是静不下心。
怪她太爱动，怪她不专注，更怪自己不够用心。
写了两页数学题，抬眼望向窗外，竟又下起雨。
这雨莫名让他烦躁，喉间有些干涩，他起身去接水。
将要走到楼梯拐弯处，书房的光从门缝中钻了出来，连同房间里的争吵声。
“傅南，你忘了你答应我的吗？”
“我答应你什么了？”
“我说过不能让我儿子和傅闻洲那个野种在一个学校！”
书房的人是傅南和商静。
“傅闻洲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你别一口一个野种的叫他。”明明是训斥，傅闻洲却听不出他口气中半点不悦。
“傅闻洲是你的儿子，傅卓尧难道就……”
“傅卓尧是不是我的儿子你比谁都清楚！”
傅南突然提高的音量，仿佛刚才的漫不经心全都是假的。
傅闻洲握住杯子的手微微发抖，他瞬间了然，原来这才是他和母亲能回傅家的原因。
还没等商静回答，傅南接着说道，声音冷静而克制，“商静，你是想说我是靠着你们商家才上位的。你可晓得，我正是记着这份情，你和卓尧才能留在今日。
我与卓尧做了这么多年父子，我早已把他当亲生儿子看，但我不能把傅家家业交给别人的儿子。”傅南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柔软许多，“毕竟，卓尧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你比谁都清楚。”
商静沉默，前一秒的不平与委屈在这一瞬间烧成一把灰。当年之事，她算准时机，自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打火机擦亮火花的微响，如同引燃傅闻洲心田的火种，烧得他心口发烫。
但他的父亲，这场闹剧的当事人的语气却那般冰冷，仿佛寒冬已至。
父亲的话比他的语气更冷— —
“要不然怎会有傅闻洲？”
傅闻洲此刻明白了他的价值。
随意的，作为替补的，生命。
他是不是还要对商静母子感恩戴德，来答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同样心如死灰的还有商静，她一瞬间明白所有。
怪不得自她怀孕后，傅南对她态度反常，原来他早已算准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你为何留下卓尧？”
傅南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本就低沉的声音透着冷笑，十二月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生疼，“那你说孟劲松为何留下江宁远？”
商静醍醐灌顶。
谁不知道江穗是怀着初恋情人的孩子嫁给孟劲松的。孟劲松留下江宁远为的是让江穗死心塌地，而傅南留着傅卓尧是为了让商家死心塌地。
傅南此前瞒着她是根基不稳，现在和她撕破脸皮不正是他坐稳了脚跟，如今的商家可不能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亏她以前因着傅卓尧不是他的孩子，她对他心怀愧疚。如今看来，傅南哪里是冤大头，分明就是一条蛰伏多年的毒蛇。
她的恨意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什么理智，什么礼义廉耻，统统被她丢在脑后。她口不择言，“傅闻洲果然是你的亲儿子，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你把他往孟家送，还不是想让他走你的老路，当上傅家的乘龙快婿，吸干傅家的血。”
“野种”这两个字便是傅南的逆鳞。他算计一生为的就是彻底洗掉这两个字。
那支燃尽一半的烟被他揿灭在烟灰缸，他走过去掐住那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语气温柔又残忍，“如果你想和你的野种滚回商家，你大可以为所欲为。”
握住她脖子的手并未用力，她却觉得快要窒息。此刻的傅南像极了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他的眼里没有半分柔情，更何谈旧情。
抚摸她脸的动作更像在她身上凌迟，让她痛到骨髓里，也怕到骨髓里。
刚才的口不择言恍若梦境，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让她不寒而栗。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她剧烈的呼吸、喘\息，似乎这样能减少精神上的窒息。
她颤抖着，摇着头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人终是松开了手，眉眼中泛起温柔，“阿静，乖。”
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傅闻洲退回房间。
今夜之事，除却他们三人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即便是韩妍。
若是韩妍发现傅卓尧的身份，必不会像现在这般忍气吞声，而傅南更不会容忍她在傅家作威作福。
但对傅闻洲来说，无论他是庸才还是奇才，作为傅南的亲生骨肉，他只会是傅家独一无二的掌权人。
想到这里，他并没有一丝喜悦，刚才商静的话反复回荡在他耳边。
“我现在都替孟婉月感到可怜。她巴巴地乞求母亲和哥哥的爱，谁也不分她丝毫。
她一口一个的‘闻洲哥哥’，不过也是看中她的身份。
孟家独女又怎样，八岁便被你们这种恶心肮脏的人算计。
你说，是她会赢，还是你们会赢。我倒真想看看。”
字字珠玑。
每句话都在他的心上插刀。
他大可以事不关己，更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在无形中加带一些讨好，或许一切都可以顺利。
毕竟商静说的，孟婉月现在很喜欢他不是吗？年少的感情最难以撼动，是亲情还是爱情难以区分。
他不愿，他却不愿。
他为什么不愿？
如此矛盾、纠结的情绪如火山在他心中爆发，激荡喷涌的烈焰将他的骨血烧得火热。
“闻洲哥哥。”
“闻洲哥哥。”
“闻洲哥哥。”
孟婉月，全是孟婉月。
黑寂的房间传来一声叹息。
他清醒地看着这把大火将他燃烧，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去他妈的。
傅家，都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