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孟婉月升初中部那年，江宁远被国外的高中录取。
她还记得江宁远开学前的半个月，她被母亲叫进了房间。
上次进入母亲的房间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回想到那并不愉快的下记忆，她在门前踱步，不知往里进几步，走多远更合适。
她一向把握不准与母亲的距离，此刻更是如此。
江穗在房内等了很久，迟迟不见孟婉月，有些不耐烦地走到门口，见她站在门口不动，心底莫名烦躁，“站在那儿干嘛，还不进来。”话刚说出口，她又想起自己的意图，眼里闪过极易破碎的笑容，朝门口那人走来，主动握住她的手。
如果说，禁地的解封对于孟婉月来说，是夏日不该出现的冬雪，那么此刻的接近更是向冰封湖面投入的一颗惊雷。
让她六神无主，让她慌张无措。
江穗连声音都带着春日的温度，“婉月，你想不想和哥哥，和妈妈一起到国外念书？”
孟婉月难以置信，眨了眨眼睛，重复性地问了句，“我，和你，还有哥哥吗？”
江穗耐着性子，“是的。”
学校附近的商场里会有卖彩票的移动柜台。孟婉月每次路过时，那里的人都格外多。大家拿着工具挂着彩票上面一层又一层的涂层，有人欣喜若狂，有人黯然失落。
她从没靠近过柜台，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是有资格幸运的人。
然而此刻，命运给予她一张彩票，她受宠若惊，甚至不敢触碰，终于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去刮开这彩票的涂层。
答案昭然若揭，她被命运击中。
她问“命运”，“我真的可以吗？”
“命运”此刻回答，“当然可以。只要你想。”
她想，她当然想，她还残留着些许理智，犹豫道，“可是，“爸爸呢？”
江穗眼底滑过一丝不悦，声音更加温柔，带有诱哄般的引导，“你爸爸会在家里等着我们的。我们只是去读书，过年、放假，我们都会回来的。况且，你爸爸闲着的时候，也会去看我们的。”
中了彩票的人当然不会问自己为何中奖，只把这一切归咎于幸运，坦然接受，“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那就好。”江穗的表情很奇怪，并不是高兴，更像是考试出成绩后还说得过去的如释重负，孟婉月选择性忽略。
“可是，我没有申请国外的学校。”
江穗笑了笑，眼底却没有温度，“没关系。妈妈会帮你搞定的，只要你和你爸爸说，你想去。”
“好。”孟婉月很有信心，爸爸一向宠爱她。
*
事情如江穗所预想的顺利。孟劲松动用了人脉，孟婉月能够入学国外。
这个月开始，孟婉月拼命补习英语。从早学到晚，没有一天休息过。这是她与妈妈和哥哥难得相处的机会，她不想让他们失望。
孟婉月如往常般放学，陈叔会将车停在补课老师家的小区门口接她。
“闻洲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孟婉月看见车内的人，一脸惊喜，两人上一次见面还在一个月前。
去国外念书这件事，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傅闻洲，因为那时还不确定，正巧傅闻洲陪韩妍旅游了一个多月，两人直到今天才见面。
“凑巧路过这里。看见陈叔的车，想着是在等你下课，便来看看你。”
孟婉月笑了笑，“我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要被学习压得喘不过气。不过，闻洲哥哥，你这一个月好玩吗？”
想到这一个月，傅闻洲有些头疼。比起旅游景点，韩妍更热衷于商场。全国的商场都差不多一个样子，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去旅游。
傅闻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礼盒，伸手递给孟婉月，“给你的。”
孟婉月一脸惊喜，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怕将上面的蝴蝶结弄乱。可是，包装还是要拆开。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蓝紫色花纹的蝴蝶。
栩栩如生，灯影下的波纹灿若琉璃，仿佛下一刻便要停落在她指尖。
她小心翼翼将它拿起，展翅欲飞的蝴蝶停留在她的胸前。仅是简单比试了下，就这般漂亮，她惊呼，“闻洲哥哥，好漂亮，”
这蝴蝶项链是韩妍难得逛街逛累了回酒店休息，他独自一人去古镇的集市上买的。
小镇的饰品看的他眼花缭乱，唯独这只蝴蝶停落在他的心间。
他没打算买，也想不到它的用图。
在他逛遍整个集市后，明月已高悬，他抬头望月，那只蝴蝶突然有了归处。
他鬼使神差折返，心猿意马私藏，怀揣至今，捧手相送。
蝴蝶于他心间过后的归途，是明月。
不过，这些曲折她无需知道，“喜欢吗？”
孟婉月眼里藏不住的喜悦，跳动的光影比蝴蝶擦过月光的光影还亮，“喜欢，非常喜欢。”
“喜欢就好。”他不由自主将那项链拿了过来，“我帮你带上。”
冰冷的指尖突然触碰到她的脖颈，她打了个寒噤。
指尖上的动作猛然顿住，傅闻洲不知在想什么，加快了手上的进度，反反复复对了几次，才将它扣好。
他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不再看那只已寻得归宿的蝴蝶，多一眼便是冒犯，他将话题转移，“陈叔，先去恒隆吧。”
“去买龙井酥吗？”她好久没吃了。
“嗯。我听说他家新出了龙井味的冰淇淋，想着你爱吃。”傅闻洲看着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眼中有几分不自然。
孟婉月想着吃的便将自己出国读书这回事忘到脑后，再加上傅闻洲难得主动交代他的旅游故事，一路上她听得津津有味。
*
路灯在七点钟准时点亮这座城。
他的面孔也被路灯擦亮，皑皑雪山，清冷锋利。
他不经意瞥向她的目光，是她清澈的倒影。她面红心跳，迅速躲闪看向窗外，也不知因为什么而感到慌张。
罪魁祸首毫无察觉，“怎么了？”
“没。”孟婉月有些慌张，她甚至莫名其妙，慌忙中寻觅出口，“我才发现，海悦府的对面就是恒隆。以后，我要在海悦府买一套大房子，这样我可以天天吃上龙井酥。”
青城寸土寸金，海悦府的地段更是黄金中的黄金。
可她是孟婉月，想要什么都不过分，什么都轻而易举。
傅闻洲哑然失笑，“好。到时候你要带我去看青城的夜景。”
孟婉月低头看了眼蝴蝶，“一言为定。”
恒隆广场是青城市最奢华的商场品牌之一，背后的资本自然是孟家。
龙井酥的店铺并没有开在商场里面，在一楼的外层。店面很小，但每次排队的人都很多。
陈叔将孟婉月和傅闻洲送到商场外，自己前去停车。
两人一前一后排着长长的队伍。
傅闻洲站在孟婉月身后。
她一回头才发现，傅闻洲比她想象中高很多。似乎初三这年，他的身高像火箭一样往上窜。
“闻洲哥哥，你多高了？”
傅闻洲回想起一个月前的体检报告，“182？”
孟婉月惊呼出声，“182？”本来她160的个子，在年级里都算高的，没想到傅闻洲居然比她高出20多厘米。
“你吃什么长大的？”她好奇。
傅闻洲：“你不挑食的话，你也会长这么高。”
极平淡的一句话，却像个钩子，挠得她心痒。又想到即将去国外与他分别，她突然有丝涩然。
再抬头看他时，却见他正低头看自己，眼里是清晰可见的温柔。
“生气了？”
孟婉月摇了摇头，告别的话要留在合适的场合说。
*
陈叔在地下车库等他们，孟婉月给他也带了份糕点。
孟婉月和傅闻洲买到冰淇淋和点心后没有立刻返回，而是坐在恒隆广场外的长椅上吃冰淇淋。
龙井味的冰淇淋看着没什么特别，说是抹茶口味别人也不会怀疑，外面依旧是脆脆的薄筒，她很爱吃。
一口抿下去，独属于茶叶的清香溢满口腔，她不喜欢过于甜的，这个的配比刚好中和了茶叶的涩，她很喜欢。
孟婉月眼中跳动的光影恰巧被傅闻洲捕捉，他的眼底随即生出一抹笑意，“喜欢就好。”
等到秋天开学，她就上初中了，一想到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心中踊跃出来的第一感受竟是喜悦。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孟婉月是在他身边停留最久的朋友。
他说：“婉婉，等到再开学，你就要上初中了。”
孟婉月愣了下，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
大概在她上四年级时，傅闻洲便这么叫她。平常的时候叫她婉月多一些，如果他心情很好的时候会叫她婉婉，如果她惹他生气了，他会严肃地叫她孟二。
但她愣神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别离。
当她刚要出声时，傅闻洲再次出声，“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你开学，我再送给你。”
孟婉月眼眶一酸。她最喜欢收礼物，礼物仿佛是别人对她喜欢的证明。无论什么节日，什么特别的时刻，傅闻洲总是变着法的给她准备礼物。
每年的生日、除夕、新年、平安夜、圣诞节，还有他每次的旅行，他都会给她准备礼物。
年年如此，年复一年。
孟婉月低着头，生怕她眼角的泪水被他看穿，支支吾吾地说，“这次，你的礼物我可能收不到了。”
傅闻洲呼吸一滞。
“闻洲哥哥，下个月我要和妈妈还有哥哥一起去国外念书了。”
时间瞬间静止，周遭的空气仿佛冷了十度。
孟婉月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她却看不透他的眼神。她只知道那双如深潭般的幽深眼睛此刻比夜色还深，那目光紧落在她身上。
傅闻洲的脑海里反复回放女孩上一秒说过的话。
他恨不得将这句子打散，揉碎，渴望再拼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然而，字字都是别离，他没办法会错意。
夏夜晚风吹过，他眨了眨眼睛。
蝴蝶高飞，明月西沉。
哪里能寻得半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