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春光灿烂
34春光灿烂
是夜。
禾光房里的烛火还亮着,桌前的窗户敞开,清爽的夜风卷进来,将桌面上的纸页吹地哗哗乱翻。
她腾出一只手摁住纸,从书页里抬头看向黑黢黢的夜。
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月亮被乌云遮了面,窗前的枝丫被风吹的乱摆。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她起身,伸长手关上窗。窗户啪嗒一声关上,便听外面的敲门声。
外面人影投下一片高大的黑影在门上,禾光看那高高束起的马尾,便猜到来人是裴毅。
“进来。”
果然是裴毅。
他推门进来后回身将门关上,撩开帘子往她这边走:“看什么呢?这么高兴。”坐到圆桌旁的矮杌子上,衔起一颗晶莹的葡萄丢到嘴里。
禾光看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各类款项,这都是白花.花银子流走的痕迹。禾光默默将纸合上放到一边:“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裴毅勾唇笑起,一双眼睛亮亮的。禾光看他笑的模样便知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去不去看看西北大门?”
“那座石雕的牌坊?”禾光反问“不去。”
裴毅料到她会拒绝,早想好了说辞:“两日后就要启程了,回去之后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来,早有人说大漠孤烟直,听闻沙漠日出瑰丽无比,你真的不去?”
禾光看着他,有些犹豫:“去……”
一个字儿刚吐出来,裴毅就站起来,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被夜风吹的有些凉,男人的手宽大温厚,轻易将她的手包裹住,禾光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带着走,跌跌撞撞的跑到院门才醒过来。
手往回挣脱。
裴毅握的更紧了,回头问她:“你做什么?”
一队人在两人身边经过,都看着两人拉着的手。禾光又羞又恼,瞪着他。
天虽然黑着,但巡逻的卫兵随处可见,刚过去的一队还扭着脖子回头看二人。
禾光的脸涨红,用力挣脱裴毅的手:“撒手!”她低声呵斥。
说罢又觉着自己的语气难听,去看裴毅的脸色。
他低着头,黑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禾光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紧握着自己的手交叠在身前,夜色里少女的腰身挺成一块钢板的硬度:“我是公主,要注意仪态。”她别过头不看裴毅的眼睛。
她两只手捏的发白。
裴毅无言,他轻叹一口气,打着灯笼继续往外走去。
走出府门,站在阶梯上面能见破砖败瓦间几座房屋渐渐成型,人们便在那门窗还没按好的屋檐下相互取暖。
遮住月亮的云不知什么时候被吹散了,如雾一般都月光笼罩着大地。
“你看,人命多轻薄。”裴毅站着她旁边,手里的灯笼照出一小片暖黄的光。
禾光看那一间间瓦舍,被火熏成黑色的墙下不知抬走了多少死尸。
“禾光,”她闻声抬眼看向裴毅,他说“你看日升日落,便是一天。”
说完便停下来,静静看着禾光,禾光面露疑惑,他想表达什么?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又是一会:“我能不能抱你?”
禾光:“……不能。”
裴毅幽怨的看着她:“人生能见几次日升日落……”
“两万五千五百五十次。”禾光打断他“如果你能活到七十岁的话,你从出生到死亡可以看到两万五千五百五十次日升日落。”
裴毅:“……”他嘴唇微张,下半句煽情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噎着,脸色在吃苍蝇和九曲回肠的自我感动间变幻莫测。
好在他人长的好看,哪怕呆愣在原地也是个好看的傻子,还挺可爱的。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要珍惜眼前人,人生寥寥数十载,珍惜时光这样的话。”她语速很快,上下嘴唇一碰就吐了个干净,都不带感情色彩,跟背书交差似的。
裴毅最终的表情定格在吃苍蝇的无语样,闭了嘴站直身扭头看月色下的破烂小镇,闷声闷气说:“对。”
禾光都能想象到他无语望苍天,气到要吐血的郁闷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
裴毅犹如被踩了尾巴的毛,浑身都毛都炸起来,气的要跳脚:“很好笑吗?”
禾光捂着嘴,头摇的像拨浪鼓,眼睛还是弯弯的:“不好笑不好笑,噗……”
“禾!光!”
禾光赶紧矮下身,从他手底下钻过去,躲到门口的顶梁柱后面。裴毅往左她就往右,裴毅往右她就往左,跟躲猫猫似跳了几个来回。
禾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笑的没力气了被裴毅擒住手腕,犹自笑个不停:“谁让你不好好读书,这个道理我七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一手搭在裴毅抓住她手腕的指节上,是想把他手抓下来的,奈何笑的没气力,倒像捂着他不让他松手。
她难得笑的这么开心,裴毅看了眼自己手上还有她的手,气微微消了些:“哼,布兵摆阵不是还不如我。”
禾光掩藏的好胜心跳起来:“那是因为你经历的比我多。”
裴毅打鼻子里哼出一声气儿,表示懒得与她计较。
两人不再说话,便发觉到二人的离的过于近了些,她几乎依偎在他怀里。
禾光呼吸的气息吐在他脖子上,又撞回来,裴毅的嘴唇离她额头的距离连根手指头都放不下,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不需要多言,也无需多问。
裴毅的唇落在她额头上,那感觉比上好的丝绸糅合在一起还要柔软。她好像没骨头一样靠在他怀里:“我知道时光易逝,但苍生黎明太重,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个怀抱有魔力,她头一次说出压在心底,连自己都漠视的想法。
裴毅低着头,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子和嘴唇停留在一个微妙的距离中。
“那今日就不做……”
忽然响起一阵到抽冷气的动静。回头一看,是一队巡察侍卫路过。
裴毅小将军的发言又被打断了,是台阶下路过一队守卫齐齐倒抽一口气儿,动静比抽风箱还大。见禾光裴毅看过来:“公、公主殿下!裴将军!”无措的脚步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后退,在原地前前后后的挪着小碎步。
禾光今日的心情好比通了风的发霉老屋子,前所未有的愉快。又笑起来:“你们继续。”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公主笑,侍卫们只觉犹如春风拂面,脸不自觉就红了。
带队的侍卫呆在原地,裴毅刻意咳一声才把人的魂唤回来,侍卫忙不迭道一声:“是!”带着人走了。
裴毅将人拉回来,让她脸对着自己:“走,我们看日出去。”
“好啊。”禾光说。
裴毅没动,抱着她低头看她的脸。
禾光的脸被他盯到发红:“怎么?吃味了?”
“吃味儿?”他重复一句“没有,你多笑笑,很好看。”
禾光装模作样的慎重考虑一番:“嗯,这个建议本公主采纳了。”
裴毅笑着将人搂的更紧:“今日就不做公主了,做禾光。”
裴毅早有准备,飞云与追宵事先已经牵到门口,飞云背上有个小包袱,里面有各色吃食水粮,还有遮阳挡幕篱等等,准备的很齐全。
裴毅掐着她的腰将人举上马背,他翻身坐到她身后。
追宵一马之力驼着两个人,飞云在慢悠悠的甩着尾巴,不时上来蹭蹭追宵的马头。
马儿走的很慢,几乎感受不到颠簸。禾光靠在裴毅胸膛上,昏昏欲睡。
“我记得追宵也是公马?”八成是感到困倦了,她说话的声音都轻柔很多。
“对。”裴毅点头,禾光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他的动作。
禾光:“它两感情很好。”
裴毅:“因为我们感情很好。”
禾光笑起来,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我听闻大周那边断袖之癖盛行,它两别也是的。”说着自己都觉得荒诞,笑出声来。
裴毅也笑起来,忽想起个人,大周那个容色姣好却总觉着阴郁的九皇子。他想说,低头见禾光闭上眼睛,呼吸匀称下来。
似乎已经睡着了。
两道高山安静的耸立在两边,黑暗中绵延的山峰如上古神话中沉默圣明的神仙。万籁俱寂的时刻,走在天险之中便如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
他抱着他,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裴毅的心从未如此宁静过,他能听见风沙沙的声音,虫儿在青草里鸣叫。黑夜中的一轮圆月时隐时现,他能感受到万物,万物也能感受到他。
他将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
二道丈到旭日最西北的边界并不远,但两人不赶时间,慢悠悠的晃到那传说中的地界牌坊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太阳还没出来,只是天边泛起鱼肚白。
黑夜没有尽数退散,晨光柔和的笼罩在大地上,将近十层楼高的巨大牌坊安静的矗立在辽阔的巨石细沙之间。
牌坊主要由一种泛着光泽感的乳白石头构成,立柱到匾额均雕刻着精美的画像,如巨龙攀柱子,一直绵延到最顶端。楼式顶盖边角翘起,上面还镂空刻着几只小兽,不过因为风沙的侵蚀,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兽了。
四根立柱内测都可以看见门合页留下的痕迹,昭示着它曾经的辉煌。
禾光下马,情不自禁的走向这扇保经风霜的石匾额,抚摸着上面被风沙打磨出来的痕迹。
“我在书上见过西岳石牌的画纸,它是在开国之初高祖太爷立的。”她仰起头,将脖子拉伸到最长才能在看见石柱的顶端。
裴毅说:“它现在依旧宏伟。”
禾光转头对他笑。
裴毅:“太阳要出来了,我们去那边的石头上看。”
西北的风很大,风子里夹杂着沙,话说多了就能吃一嘴沙。
两人都裹上头巾,面朝东方坐下。他们肩挨着肩,禾光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可是她就想靠在他身上,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咸鸭蛋一样红的旭日从戈壁滩上升起,砂石被镀上一层金光,整个大地都亮堂起来。
“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吧。”裴毅说。
“嗯。”
太阳上升时很快,光也慢慢灼热起来,变成红与黄交错的颜色。
裴毅转过头,嘴唇碰上禾光的嘴唇,于是他缓缓测过身,双手放着她耳朵两侧,低头亲吻上去。
禾光闭上眼睛。
一切都那么的自然,水到渠成一般,两人微张着唇,舌尖抵在一起。裴毅的吻越来越深,他用小指抬起她的下巴,歪着自己的脑袋,将挤在一起鼻子错开,两人的唇紧紧相印。
这个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后是禾光敲打着他的胸口才将人推开。
她嘴唇要被吸破了。她捂着嘴,眼帘刚抬起来,就看见裴毅红的要滴血的嘴唇。
她的脸一烧,幽怨的心思一吹而散。
裴毅的脸也很红,他像是喝醉了酒,眼尾都泛起红。
有种妖异的迷人,禾光忍不住去亲亲他的眼角,那块皮肤比她的嘴唇还烫一些。
裴毅眼睛抬起,睫毛扫过禾光的皮肤,摁住她的后脑勺低头亲上她玫瑰色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