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无光黎明
35无光黎明
将岳元城内的相关要事安排完，禾光挑了一个清晨与裴毅离开。
为了不引起太大的骚动，二人在天未亮时便整理好行装，二人二马轻装上路。但到了城门，朦胧的暮色中，哪儿站着不少人。
两人对视一眼，赶着马加快脚步。
距离近了便看见是一群麻衣百姓。他们有人挎着篮子，有人抱着装满粮食的大口袋，不等两人走近就迎上来。
几百人将禾光两人团团围住。
禾光下了马，愕然的看着她们与她们怀里的粮食，有鸡蛋有番薯还有鞋袜等。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她站在众人之间，离她最近都百姓伸手就能摸到她的肩膀，再外围的则踮着脚将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送。
裴毅拦着他们叫后面人别挤。
她问出口，后面的人还在哄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凑进她面前的都激动的涨红了脸，将粗粝的脸笑出一道道褶子，互相看着对方。
村子的人一辈子没出过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皇帝公主对他们来说就像传说里神仙一样遥远的存在，乍了凑到面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
“公主殿下，我家二牛告诉我们说您就要走了，我们就想着来送送殿下。”一个面红脸圆的粗壮老妇人说，她头上系着的头巾打了三个补丁，手里却提着满满一篮子的鸡蛋鸭蛋。
一旁放人终于找到的话头，附和着：“对对，我们来送殿下。”
“是殿下带着兵打跑了北侉子，还抓了那么些人给我们修房修路，我们都很感激公主殿下！”后面不知谁喊了一声，这一句引起大家都共鸣，都纷纷高喊起“对！对！对！”
一波波的声浪盖过头顶，从四面八方传到耳朵里，震耳发聩。
禾光打着手势想让他们安静下来，奈何后面的人压根看不见她，前面的人见了大着嗓门喊：“都别说了！让公主说！”
跟传令官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个往后传，很快便安静下来。
纷纷杂杂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被一双双充满希望充亮光的眼睛注视着，禾光张着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她自始至终都坚定的认为，她享有公主的荣光，就应该承担起公主的责任。
“谢谢。”她说出第一个字，声音很轻，但后面的话变得流畅起来“很谢谢大家！这些衣服粮食我不能收，匈奴虽然被打跑了，但他们做的恶事还在，你们家里的孩子老人尚且没有吃饱穿暖，我是不会收的。”
她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街道里传的很远。
人们面面相觑，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应对，期望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在人群中，有人起先例便有人争相效仿，大部分人都不会去考虑这样做是否正确。
有人高举起手中的鞋子：“公主殿下！这是我连夜纳的鞋！是我量着泥地里你们脚印纳的！家里没人能穿得下，公主殿下您收下吧！”
拿着双黑布单鞋的女人挤到她面前，双手握着单鞋送到她面前。
女人的手上还有冬天里留下来的皲裂的伤痕，指头上一道道干白翘起的死皮就像荆棘上的倒刺。
“您穿试试，一定不累脚！”这样一双手捧着最真挚的祝福，禾光实在不忍心拒绝。
她两手接过：“谢谢。”
其他人见此，纷纷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送，说手中的东西来之不易。一时间人挤人，人人都想把手里的东西送到禾光面前。
他们挤的太厉害，裴毅与禾光二人难以制止。
好在巡逻的侍卫听见疾步赶过来，以矛敲盾发出巨大的声响，维持住秩序。
裴毅建议禾光坐上马背，禾光拒绝了，她走到一处石阶上，站高些好让后面的人也能看见她。
“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大家对我的认可。”她目光清澈而坚定，扫视着每一双注视她的眼睛“你们对我的拥护，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东西！你们手中拿着的，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老人。此战我们全胜，俘虏八千三百二十个匈奴士兵，但这并不表示未来我们会一直胜利。”
下面无人说话，他们都呼吸都静下来。
“他们还会再来！”
此言一出，下面又哄闹起来，人人脸上都浮现出惊惧的神色。禾光看向一旁也同样露出惊疑不定神色的巡逻士兵，他们都受过训练，很快冷静下来，敲击出声音让其他人安静。
“只有我们将边城前竖起围墙，拦住他们的马；你们更强，打退他们的兵，我们才能真正安全。所以，请各位多劳多吃，将自己与自己的家人都养的强壮有力，我们才能永远安稳下去！”
前来送别的百姓们都被劝拿回去了，还有几个故意慢了几步，想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禾光。
禾光正与几这几个人拉扯。
裴毅抱着剑靠在石墙上，追宵凑过来，把嘴里的大板牙撅着往他脸边送：“去去去。”裴毅挥开它。
“小将军，公主说的是真的吗？”身旁是同样望向禾光那边的巡城士兵。
裴毅分了一片眼光给他，扫完继续看禾光：“你觉得呢？”
她正被那缠着头巾的大婶拉扯着胳膊，硬往她怀里塞鸡蛋。公主殿下何时见过这阵仗，半边肩膀的外衣都被扯了下来，一手拉着自己的衣领子，一手挡大婶灵活的手，一不留神怀里就被塞了两鸡蛋。
“我觉得公主是不想收百姓的东西，公主知道不少百姓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裴毅敷衍一句：“孺子可教。”也不管人能不能听懂。
侍卫挠了挠后脑手，看样子是没听懂。不过他很快又发现新的话题：“小将军，你和公主什么时候成婚啊？”
“我和……”裴毅看禾光又窘又急的模样，看到入神，说了一半才察觉他在说什么。吊起眉梢看那小兵：“怎么？你要来吃酒？”
“不敢不敢。”士卒摇头摆手，连声告退握着腰上的刀跑开了。
走远几步听见他与他巡城的弟兄们炫耀：“我就说吧！公主和小将军成了！”
裴毅：“……”日，摆了一道。
禾光两手抱着一小堆各式吃的用的，到他面前：“快来帮我。”
这些面饼番薯等物二人一路吃到霸源才用完，在此处的驿站两人又收到来自都城的信件。
此处的驿丞亲自将二人带到房门前，将封有金漆的信件双手呈上：“今日本打算发往西岳，正巧公主您今日到了。”
禾光接来放到袖子，照常嘱咐一句：“不要让人知道我的身份。”
两人进房，不等卸下腰上弓与剑等物，便拆开信。
禾光扫了一眼，神色凝重：“韩家一案的卷宗被毁，无法修复。”
无需多说，这件案子必然有鬼。
到西岳时，禾光收到都城的第一封来信。皇帝亲笔，讲明了当年他眼中的案情。他当年是主审，其实只在最终审案时坐在上面问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下跪何人？”
第二句是：“罪臣韩韦林，你可知罪？”
然后韩将军就认罪了。
就这么两句话，他认的干净利落，皇帝都很吃惊，静了片刻让人将文书送到韩韦林面前给他签字画押。他则抬笔写下诏书——韩氏一族一百五十二口人，年满十四岁者问斩，妇孺等流放苦寒之地。
那写满了字的文书送到韩韦林面前，上面条条件件写的都是他莫须有的过，足足八十四条。
他扫了一眼，爬在地上签字摁上血手印。
文书被收回。
皇帝身边的侍从拿过他刚写好的诏书，抖落抖落做足气势。
韩韦林跪在下面，他面色很难看，头发也白了，仿佛老了十几岁。
不过他身上的白色囚服没有一丝血迹，动作流畅自然，能看出来没受一丝伤。这说明他没有受刑。
没有受刑，那就不是逼供。
威严璀璨的大殿上，左右都站满了蓄势待发的带刀侍卫，韩韦林周围也站着四个好手看着他。但今日这些人似乎没必要来，韩韦林认罪认的很干脆。
侍从摆好架势，依照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读出诏书。
随着“发配苦寒”等字被读出来，韩韦林猛的站起来，身上的铁链哐当作响。
他周身的四个人齐齐摁住他，四人一同发力，居然没将人摁跪回去。
他还往前走了一步：“皇上！”
他的眼睛红的吓人，似乎下一秒能流出血泪。
皇帝被这一幕骇住。
韩韦林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咬牙看一旁的大臣。
都城里金尊玉贵的大臣们哪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人似乎不是人了，那目光像狼像狮子像老虎，那吃人的眼睛令人忽视掉他身上戴的枷锁与镣铐。
韩韦林的呼吸如牛一样急促，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他似乎是被逼的气到极点，额头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
他忽然大喝一声，身上戴的枷锁居然被他挣脱开来，从他身上劈开，飞了出去。
“我要杀了你！！！”
一把匕首从他身上掉下来。
“护驾！来人啊！护驾——”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有人扯着嗓子喊护驾，大臣们四散逃开，有人往外逃有人往里挤。
皇帝被人一层层的护在龙椅里，人与人将他面前挡住，完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只听大喊大叫的声音。
一片混乱之后，不知道谁喊了句：“韩将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