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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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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暗涌,窗外的风吹动树枝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动,兹瑞安坐在桌前思索该如何落笔。他把近日的生活告诉远在家中的弟弟,但翻来覆去只有寥寥数语,似乎没有太多分享欲要表达,如今兹瑞安只觉得内心疲惫,尤其在得知阿蕊娅原谅了雷明顿。

兹瑞安闭上眼就会想到路德维希信中所写的内容,阿蕊娅的伤势如今虽然有所好转,但仍行动不便,平日喜欢在花园的亭子里看书休息的她现在不再频繁出现在她的小天地中。

兹瑞安只能把话题转到别人身上,提到近日同自己一起来庄园的弗朗西斯,弗朗西斯的婚事大抵是定下来了,和达尔克家的小女儿让娜结下良缘,总是游走在女人之间的弗朗西斯十分满意,毕竟他终于能迎娶自己爱了多年的女人。

兹瑞安坦诚地写到他从未有过类似的感受,也许在他尚未察觉时也曾拥有过如此的爱情,但从不曾让他有过如此猛烈又狂热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继母阿蕊娅。

停下笔的兹瑞安望着已然写在纸上的名字,既没有尊称她一声施密特夫人,也没有加上任何附属称呼,在兹瑞安内心深处她就是她,不属于父亲雷明顿,不属于任何人,当然也不属于他兹瑞安。

兹瑞安显然陷入了困境,他曾唾弃的弗朗西斯在爱情里保持着琢磨不透又摇摆不定的心情,如今回想自己自收到上一封关于阿蕊娅受伤的信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倒不至于茶饭不思,但会时刻想得知阿蕊娅的情况如何。路德维希尚不用兹瑞安担心,毕竟与施密特家有些许亲戚关系的埃德尔斯坦夫妇多少会照顾他,可她呢?

兹瑞安曾打听过阿蕊娅的家族,落魄的贵族是否想过自己的女儿在成为别人的继母后能否在深似海的大家族中安稳过活,不知她是否每月也能写几封信寄给家人,亦或是寄给她曾经的恋人?她在这家中不得儿子们亲近,不被丈夫善待,虽富裕却过得不好,灵魂与爱情一同枯竭的时候她极有可能与曾经的爱人旧情复燃,接着便私下互通信件。

想到这,兹瑞安便忍不住想警告她——他坐在桌前又写了一封信并夹在寄给路德维希的信件,而这短短数语寥寥几句让他思度许久。

直到寄出前兹瑞安仍在想自己这样一封信是否不合礼仪,但他并没有后悔,这封信的内容若是被父亲雷明顿看到也无妨,不过是施密特家长子的几句叮嘱,兹瑞安必然是坦荡至极,而他内心却极为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虚伪的人。

待到聚会当日,弗朗西斯的未婚妻让娜恰巧在附近的城镇陪父母拜访老友,赶来庄园的她虽说是以未婚妻的身份与弗朗西斯一起参加较为正式的宴会,实则是与所有年轻女性一样想找个理由和心爱的人独处一晚。

弗朗西斯对兹瑞安说:“德里希你怎么也得找个女伴吧。”

兹瑞安耸耸肩,他不介意找一个同自己出席宴会的异性。

“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弗朗西斯道。

“我会的,弗朗吉倒是你,看好你的未婚妻或让她看好你。”

兹瑞安选择的女伴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孩,而是常混于宴会依附有权势的男人过活的交际花。兹瑞安认识不少类似的家伙,他们时常会带着这类女人出席较为私人的活动,她们举止大方、风趣幽默又勾心摄魂。

兹瑞安不算是守得住清规戒律的人,但他与同龄人不同,不会轻易沉迷其中,相反,他是个极自律的人,或许他就该把这种心思放在未来参军方面。后来他的确功成名就并为施密特家族获得荣光,但也是后话了。

宴会举办的翌日凌晨,兹瑞安从自己的床榻上醒来,屋内弥漫着烟酒的气味,得到愉悦的兹瑞安披着睡袍站在窗边,吐出的白烟袅袅与天际连接,他沉默地凝望北方的夜空,仿佛能看到施密特宅邸北栋那间被微弱烛光点亮的卧室。

不知住在那间房内的人是否满意如今的生活,兹瑞安想起上周收到路德维希的回信,他那个弟弟提到了初秋的花园,他难得在清晨同阿蕊娅去散步,也注意到凉亭里落了几片绯红的落叶。还有一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小姐,路德维希虽未在信中提到更多,但兹瑞安却已能够猜测到弟弟的心思。

最后,兹瑞安被路德维希问及是否有喜欢的人时,手中的信仿佛是一块会灼伤人的木炭,兹瑞安没再去看第二遍,往日他会多看几遍路德维希寄来的信,看看那不再稚嫩的字迹,工整的书写,可这次他把信丢进抽屉的深处,不再看它。

他喜欢的人,他所爱之人。兹瑞安无论如何都会想起那晚在长廊上偶遇的女人,他试图忘记却始终失败,她让兹瑞安变得奇怪的大脑难以得到痊愈。

今年的最后一封信寄到兹瑞安手上时已是深秋,路德维希难得提及家中的氛围,此时兹瑞安本以为自己已将那个仅仅相处不到半月时间的女人忘记,却再次从路德维希的信中得知了因与她有关的事,这次兹瑞安发现自己不过是一直在欺人自欺,他完全把阿蕊娅藏在心底。

路德维希的信中说到他们的继母近日因失去了一个孩子而身体虚弱不少,一个尚未成型的胚胎从她纤细的体内离开,事出意外,路德维希恰好撞见一片血迹染红内衬衣摆、乌黑的血水与她苍白如纸的脸色。

虽然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也无赘言,可兹瑞安看得出路德维希的失落与少许悲伤,而兹瑞安本人更是一阵眩晕,他知道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在年轻女性身上,毕竟雷明顿年事已高,老来得子自然不易,可阿蕊娅又怎会是路德维希信中所写的那种孱弱女性。

兹瑞安知道她虽敏感温和,但也是少有的坚强勇敢,不像普通女性那般脆弱,她给兹瑞安一种坚韧的感觉,看起来行事做派甚是谨慎又仔细,怎么会稍有不慎就滑胎了?

因这封信,兹瑞安再次坐卧不安,而这次意外让他有了想回去看看的冲动,临近冬日,再过不久就是圣诞,他有理由回去只是过于牵强。

与兹瑞安同行的弗朗西斯看出他有了心事,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与年轻的继母有关,他对兹瑞安说若有什么要紧事就先回家看看,毕竟这时他们已不在兹瑞安堂兄弟的庄园,不必在意弗朗西斯与让娜是否玩得自在。

兹瑞安自是不会担心弗朗西斯的心情,他只是在犹豫,听闻最近寒流袭来,不久便会下雪,他若再不动身,归家的路途就会变得艰难些。

最终兹瑞安随初雪一同到了家,前来迎接他的路德维希已同他一样高,披风下的身躯也变得健壮不少。兹瑞安甚是欣慰惊喜,他同路德维希在马车前相拥,关系过好的兄弟并不多见,而兹瑞安与路德维希就是一对性情截然不同却又甚是亲密的兄弟。

兹瑞安拒绝乘车到府邸门前,而是同路德维希走一段路,靴子踩在薄薄一层积雪上,兹瑞安听着在耳边吹动衣摆的风声,他似乎很久没在家中度过一个完整的圣诞节。

“真高兴兄长你能回来。”路德维希说。

“毕竟是你成年后的第一个圣诞,我可不能错过。”兹瑞安有些心虚,但不全然是假话,他笑着问:“还有你钟情的那位小姐,路德?”

只见路德维希生硬地笑了笑,他似乎不想在兹瑞安面前提及此事,这并不是因为害羞,兹瑞安看到路德维希试图掩饰的垂下的嘴角,便已猜到了一二。

“是那个老家伙?”兹瑞安喘着粗气,表情扭曲许多。

“兄长。”路德维希抓住兹瑞安的手臂,没想到如今的路德维希竟如此有力,他挽留刚进家门便准备冲进去同父亲争吵的兹瑞安,说:“我只是暂时疏远了她,这是暂时的。”

路德维希强调着自己自有分寸,从未离开过家的他比兹瑞安更知道该如何应对父亲的手段,只是暂时要远离倾慕之人的选择依旧令难得心动的路德维希沉默。

兹瑞安同路德维希一起回到宅子,见到与父亲雷明顿坐在一起的阿蕊娅,与最后一次见到她已过去近七个月。

七个月,兹瑞安从未如此细数过自己荒废的时光,这次他因一个只相处短短十几日的女性而清楚感受到四季的变化与时间的流逝。

兹瑞安将外袍与防寒用具交给下仆,目光从阿蕊娅被壁炉火光染红的脸庞滑向隔着一层厚厚毛毯放置在小腹上的手,纤细且洁净平滑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银色光泽的戒指,她没有站起身迎接兹瑞安,雷明顿也将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制止她的动作。

兹瑞安不会计较这些,他站在一旁打量着阿蕊娅的脸色,五官间的阴影似乎更为明显,有些憔悴的她看向兹瑞安,微微颔首。

“路途怎么样?”雷明顿难得关心起兹瑞安,或许是刚失去一个孩子的原因,他对唐突回家的兹瑞安没有一句抱怨的话,正因为他这种态度,兹瑞安不好在阿蕊娅面前表现得过于油盐不进,他稍微说起关于弗伊格特的事情,以及他认识的几位新朋友,当然他没有提起注定会送来请帖的波诺弗瓦的婚事。

雷明顿边点头边陷入沉思般地注视着燃烧中的木材,说完该说的话,兹瑞安叹了口气,他同两位告别后起身带走了路德维希,兹瑞安知道始终没有说几句话的阿蕊娅紧握着他们父亲的手。

如今的阿蕊娅与兹瑞安最初见到的那样又有些不同,失去自己孩子的阿蕊娅仿佛弄丢了一些自己的力量,也许她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只能依靠身边的丈夫雷明顿,她把手放在雷明顿的手中,纤细柔软的手指犹如不会逃脱的玉带缠绕着雷明顿的手,两人相互依偎的模样刺眼至极。

兹瑞安只想见见她,看她是否安好。如今看来,她的确不错,无论是被父亲打伤的手臂,还是她前段日子遭遇的不幸,至少她康复得很好,没有兹瑞安以为的那么憔悴或是嘶声力竭。兹瑞安虽希望她能幸福,却比七个月前更不愿看到她与父亲如天下所有夫妻般亲密,他明知这样是最好不过的,说明他的父亲待她很好,说明她也很爱他的父亲。

很爱?她最终还是爱上了他们的父亲吗?爱上了这个利用皮囊与权利算计她的男人?

回到房间的兹瑞安停下手中的动作,任由脱到一半的衣衫与脖间尚未整理的领带挂在自己身上。兹瑞安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这张脸与雷明顿相似,一双一旦倾注感情便显得过于深邃的鸽血色眸子,寡淡薄情的嘴唇,银色的毛发和眉毛。

兹瑞安是最像老施密特的人,但他更年轻更具有活力更有抱负,更——更值得被阿蕊娅爱。

于此,兹瑞安颓然地笑了起来,他又是几时意识到自己早在第一次见到阿蕊娅便爱上了她,落寞的浅笑也好,温和的呼吸也罢,凝视远方时眼眸深处闪烁着的隐秘思绪都好似一个深陷雾霭荆棘中的孩子。

或许兹瑞安一直都明白,只是下意识逃避,其缘由无疑是他注定无法得到回应。倘若兹瑞安在前一年未曾离开这个家,兴许在那场宴会中与阿蕊娅相识的人便是他兹瑞安·德里希·冯·施密特,而不是他的父亲雷明顿。被那忧郁温和的双眸注视,被那含笑的双唇轻吻眼角的人是他;同她坠入爱河,并立下婚约的人是他。

兹瑞安想自己是如此爱阿蕊娅,自然会建一座更好的亭子给她。她若爱骑马,他便去马场里挑选最温顺的马送给她。她若爱戏剧,兹瑞安就会让弗朗西斯带他们去所有剧院的后台与那些装模作样的演员们握手交谈。她若爱孩子,兹瑞安便也爱孩子,他虽年轻但也曾细心照顾过孩童时期的路德维希,兹瑞安也理应会是一个好父亲。

可他什么都不是,甚至是她名义上的孩子。

铺天而来的挫败感令兹瑞安无法控制地抬起左手砸向镜子,碎裂的镜片扎伤兹瑞安的手背,而柔软的她却似一根顽固锐利的刺,刺进了兹瑞安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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