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日车水马龙的墨尔本，午后街上的人却不多。

阴空测测，仿佛下一刻就会迎来狂风骤雨，虚虚的吊着来不及赶到家的人的胃口。

半遮半掩的太阳照在金属把手的玻璃门上，印刻着里面侧着身子打电话的顾姝背影格外萧条。

顾姝手扶着一个立体海报，上面是她设计的一版结合了现代戏曲元素的汉服款式，圆领半臂式的领口，以红黑白色为主调色，一指宽的束腰很好的突出了腰身的轮廓。

上面模特也是她自己，本来模特定的是一个欧洲人，但是衣服配上欧美独树一帜的脸效果不太好。

后来顾姝又陆陆续续找了几个模特，但她总是不太满意，没办法，顾姝只好提议让她自己来拍这一期，她心里还是觉得中国人的模样更适合汉服一些。

她刚接触这一行的时候年纪还小，小孩儿心性，有一段时间自己给自己当模特，反响还挺好的，后来觉得无趣，就专心研究起了衣服样式，不去争那些身外的虚荣。

顾姝很适合红色，海报上的她一袭飘逸长裙，半束起的头发别着一抹简易木簪，像是一个远在他乡的少女在诉说着自己的信仰。

随着顾姝说话的频率震动，她耳朵上血色的圆玉耳坠左右摇摆着，好像在傲娇的炫耀着自己的价值不菲。

轰隆——。

响雷带着亮眼的金光炸裂在半空中。

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风雨正式拉开了序幕。

顾姝微皱了一下眉头，捂着手机下摆仔细听着电话里的人说话，她偏头看了一眼外面，正巧一辆着开着极快的车尾灯照在了玻璃上。

晃眼的光让顾姝看不清外面的情景，倒是把自己给照了个清清楚楚。

听着电话里故人的声音，看着门玻璃里的自己，消瘦的脸庞上，总是习惯简单搂成马尾的头发也披在了背上，面无表情的脸，严肃的让她自己陌生。

顾姝心里一阵莫名的茫然，一转眼她来到这里已经五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好多事她都来不及反应就发生了，悲喜交加的都接憧而来。

“喂，顾姝，在听吗？”贺州华半天没等来顾姝的回答，出声问了一句。

“嗯，你刚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这边打雷了，没听清楚。”顾姝回了神。

顾姝长得说好听一点是现在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高级脸，模特脸，难听点就是一脸寡情相，空有一副好皮囊，不笑的时候让人生出退而望步的胆怯来。

“听说你过几天就回国了，是打算继续接你家公司还是另有高就？”贺州华一边扫着文件，一边随意问着顾姝。

“公司里有顾京，我签了一家公司，他们要在国内开展，我是主设计师。”

顾姝没有跟贺州华过多说过自己的事。

除了那个人的原因，她这几年也在刻意回避着贺州华，他虽然不会经常给自己打电话，但他们每次通话不出半个小时顾姝就会找各种借口挂电话，她不想给他留一些模棱两可的幻想。

“这么厉害，看来这几年你过得挺舒心的，那我现在恭喜你事业有成是不是迟了点?”电话里面贺州华的声音清晰传了过来，他真心祝福着顾姝。

“顾姝姐，快开始了。”助理从电梯出来转了个圈才看到打着电话的顾姝，连忙小跑过来小声提醒她上楼。

顾姝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不是什么大成就，图自己一个顺心，不用看别人脸色，……快到中午了，你吃饭了吗？”中国的时间和她这里差两个多小时，算下来，那边也该吃午饭了。

贺州华先是爽朗的笑了两声，说道：“那你现在也称得上独成常青树了，我手上还有一个合同没看完，看完就吃，你那边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顾姝每次想挂电话就会先打一发偏枪，贺州华本就是人精，两次下来就已经摸出了规律。

“嗯。”顾姝也低声笑了一下。

“那回头聊。”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直到挂了电话一心两用的贺州华才想起来他要说的事还没说。

不过应该是他多虑了，城禹只是恰巧去了那边，这么想着，贺州华脑子里先放下了这算不上大事的巧合，低头仔细看起了合同。

“人到齐了？”电梯里顾姝问着助理。

“还差中国那边来的大BOSS，说是外面因为下雨堵成了长队，车被隔半道儿上了，刚他们打电话说马上到门口了，登杰让我出来叫你的，他说那边那位脾气不太好，让你别迟到。”

助理言无不尽的说完了自己听到看到的所有事情。

“嗯。”出来电梯顾姝走进会议厅就看到已经井然有序坐好的所有人。

“Shu, sit here（姝，坐这里）。”登杰笑着招手让顾姝坐在他旁边，顾姝下意识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主位置。

登杰让顾姝坐下以后就不在说话了，顾姝看出他很紧张，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她没有惹嫌的去跟他说话，也静静等着被雨堵在路上的人。

突然紧闭的门口有了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剁了两下脚。

吱——，门被人推开了。

顾姝刚打开聊天记录看顾鑫给她发的语音，听到门口的动静，看了过去。

先进来人打开门站在了一侧，头发还有点湿，头发粘连在了一起，接着陆陆续续进来了三个人，两个很年轻，一个正直中年，一进来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就脸上带上笑脸，领着两个年轻人往里走着。

顾姝看到身边人都站了起来，为了不突出自己，她也随着大家一起站了起来。

场面一度很热闹，登杰热情的开始迎接一年半以来他们老板唯一的一次莅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走进来，登杰嘴里笑着找话题闲聊，眼睛却时不时的撇一眼门口。

所有人都在忙着寒暄和附和的时候，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正看着助理和其中一个年轻人鸡同鸭讲的顾姝先看到了进来的人。

来人笔直修长的身材被昂贵有型的西服衬托的格外有料，头发可能是淋过雨，原本梳上去的前额现在也垂了几缕头发下来，整个人看着有点狼狈，哪怕来人正低着头回信息，顾姝也能看出这人模样肯定很不错。

就是有点偏瘦了，看这身形竟然还有些眼熟，顾姝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脑补着。

登杰也一直注意着门口，来人一进来，他就认出来这就是他的老板，他赶紧脱了身走上前去迎接晏城禹，嘴里还说道：“Yan, long time no see. I've been missing you for a long time（晏，好久不见，我可想你好久了）。”

晏城禹听到打招呼声抬头就看见墨尔本这边的负责人登杰脸上笑的褶子都拢在了一块儿，展着双臂向他走了过来。

登杰是标准的金发碧眼，肤色白里透着红，高鼻梁上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

晏城禹简单和他来了个拥抱。

他不经意往登杰身后看了一眼，淡然的眼神突然定住了视线。

音乐的律动参差不平的开始弹唱，毫无章法，难听的让人心脏紧缩在一起，就像要炸开了一样。

旧时的记忆向随着视线的交汇直白的开始原景重现。

晏城禹看着离自己不过几米远的顾姝，如果不是容貌刻在了脑海里，他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她。

顾姝下了肩膀的长发松散的落在了脖子两侧，看着脸比当初他们还在一起时小了整整一圈。

她瘦了太多。

顾姝身上利索的穿着一套灰色拼接起来的卫衣套装，宽松到全靠直肩撑着。

各种声音此时都在晏城禹耳边响了起来。

——原来她当初来了这里，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生活了整整五年。

——她过得不好吗？

晏城禹手控制不住伸向了自己西装口袋，刚抬到一半，他用力紧握了一下拳头，强迫着自己放了下去。

另一边的顾姝目光怔愣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面上不露，心里却很酸涨。

怎么会是他……。

不是很久都不会去想他了吗，为什么他一出现自己心里还是会难过。

光线照的室内很亮，亮到顾姝可以看清晏城禹从见到她开始的一切变化。

只能看到下颚线的晏城禹微抿着双唇。

他垂下来的碎发这会儿已经干到根根分明了，散落在前额四处，遮挡着晏城禹的眼睛，藏起了一切情绪的暴露点，也遮挡住了他看着顾姝那说道不明的视线。

“晏总，你，怎么，了。”登杰用蹩脚的中文询问着已经发了好一会儿楞的晏城禹。

“没事。”晏城禹语气恢复的很快，他三步并两步绕过登杰往里走。

所到之处引来十几道视线，但他吝啬的只直直盯着前面。

前面一动不动的顾姝。

脚步站定，顾姝先平淡的开了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呵呵，自己痛苦的五年居然只迎来了一句好久不见。

晏城禹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他他妈活该得这一句。

“我找了你五年。”他答非所问的回答了顾姝。

晏城禹盯着顾姝，细细临摹着，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真的瘦了好多。

“Shu, do you know Mr. Yan（姝，你认识晏先生？）。”跟在后面过来的登杰看着两人用中文说着话，好奇问道。

“Well, there have been some collaborations before（嗯，以前有过一些合作）。”顾姝转开了视线，用英文回着登杰。

顾姝的话让晏城禹想到了当初两人之间的合约，他心里泛起了一股苦涩。

——纠缠三年，连个故人都没混到。

——晏城禹呀，晏城禹，你到底伤了她多深。

“真好，他国，遇，故人，我，听到，过中国的，一句话，叫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会，相遇。”登杰的话说的磕绊，却让两人都听了个全部。

顾姝没答话，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走回到自己座位坐了下来。

晏城禹想走到顾姝身边，半路被早已盯了半天的众人三五成群给围了上来，不好走开的他用流利的英文和自己下属交流着，眼睛却时不时飘向座位上低着头看手机的顾姝。

简单交流过后，会议正式开始，晏城禹找不到合适的档口去和顾姝说话，只能先等结束会议。

今天会议其实是顾姝的主场。

银客要走进中国，顾姝就是出征时将军手里的剑，要锋利，要一招制敌，所以首次中国汉服展的衣品样式一定要精中之精，就像在外流浪的富家子弟一回到家就得靠自身得到家里长辈的喜欢，日后才能在家里立足。

顾姝手里的鼠标左右移动，所有人都在看墙上投影，只有晏城禹在看着顾姝这几年的变化。

以前他从不关心顾姝的生活环境，现在她侃侃而谈发着光的样子刺着他的眼睛，如果不是他，当初的顾姝也会是现在这样子吧，晏城禹心里想着。

“晏总，您觉着怎么样?”跟着晏城禹来的中年男子看完了顾姝的设计图，眼睛里满是欣赏。

“很好，就定这个吧。”墨尔本这边的高层都对顾姝的设计很满意，现在听带晏城禹也点了头，纷纷松了一口气。

会议结束后，登杰邀请晏城禹去看歌剧，晚上正好一起吃晚饭。

后者看着顾姝，小心翼翼的问着：“小姝，你吃饭了吗？”

晏城禹中午犯了病，恶心想吐，吃不下东西，这会儿见了顾姝，居然感觉到了久违的饥肠辘辘的饿。

“吃了。”顾姝拿着包站了起来，会议通过，她在这边任务就结束了，该回去准备回国的东西了。

“登杰，我家里有点事，先走了。”顾姝走到登杰面前和他打了招呼就准备离开。

“姝，一起，看，歌剧！”登杰邀请着顾姝 ，晏城禹看的出来，登杰看顾姝的目光带着爱慕，他心里顿时起了醋意。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的顾姝吸引着多少人，现在的她，会不会已经遇到了更好的人。

“她不去看，我也不去，登杰，你去忙自己的工作吧。”晏城禹声音冷淡的抢先说了话。

晏城晏说话的功夫，顾姝已经走了出去，晏城禹着急的追了出去，临走还回过头说了一句：

“Go to his mother partner, she is my woman（去他妈的合作伙伴，她是我的女人）。”怕登杰听不懂，晏城禹换上了英文。

登杰傻愣在了原地，半响才从震惊里回了神，这难道就是霸总追妻火葬场？登杰夸张的做了个哇的表情，笑着转身去接待从中国过来的另外三人了。

“顾姝。”晏城禹不顾形象的叫了一声要进电梯的顾姝。

“在原地等等我好不好。”

晏城禹在说当下，也在说两人之间的处境，模棱两可的话让顾姝按着电梯按键的手控制不住发着抖。

“别再找我了。”顾姝回答了两人见面时晏城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电梯门缓缓关上，阻挡住了彼此心里都五味杂陈的两人。

有温热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顾姝看着电梯镜面反射出的自己，表情依旧淡漠。

“哭什么，没出息。”她骂着自己。

呕——。

晏城禹在电梯门刚关上就快步走到垃圾桶旁弯腰吐起来，他准确的在口袋里摸出瓶子打开，利落的倒出了两粒白色药片，直接干吞进了喉咙才直起了身子。

吐完晏城禹走回了会议室，正好碰上开门的登杰，他已经和里面所有人约好要一起去看歌剧了。

“晏总，正好您回来了，一起去看吧，登杰说今天表演的人很出名。”跟着他来的其中一个年轻男人开口对着晏城禹说道。

“我不去了，你们跟着其他人一起先去，我跟登杰说几句话，登杰，跟我来一下。”说完晏城禹就直接绕过一众人走进了会议室。

登杰应了一声。对着门口的人耸了耸肩，让他们先走，说他一会儿就去找他们。

登杰一走进里面就感受到了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压抑。

“为什么你们这边签设计师不给我递资料。”他一进去晏城禹就开口质问。

登杰苦笑，一脸的无辜“晏总，你忘了，吗，我跟你，讲过的，你说，你相信我的，眼光，让我全部，负责，不用跟你，讲，这些，小事的！”

晏城禹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心里后悔当时的决定“顾姝签了多久。”

“One year's time（只签了一年），一共七版，设计，稿，还剩，四版，”说完又接着说道：“晏总，姝，很厉害，你可以，跟她商量，一直和，银客，cooperate（合作）。”

“嗯，……那她有，算了。”晏城禹刚说了一半就没在接着往下说。

登杰这方面可以看的透，知道晏城禹想问的是什么，他直接说：“没有，姝一直，是单身，晏总，你还有，机会。”说完还附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听到想听的答案晏城禹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晏总，姝过几天就，回国了，听她说，不会再回，这里了，虽然我，很遗憾，但是你，的机会又变大了。”登杰继续说道，他像个蛔虫一样说着让晏城禹高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