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和二十四岁
输完液已经天黑,第二天是周日,没有课,年依实在不舒服,年时川不忍见她蜡黄着小脸,走几步就要停下干呕一会儿,便没有送她回去上晚自习,直接回了家。
每周日上午是约好吕翎翰来给她补习功课的时间,下午年依要准备住校一周的换洗衣物及生活用品,然后去年华国际酒店洗澡,她极其喜欢洗浴里有位阿姨做奶浴的手法,每周雷打不动的要去一次,然后和年时川一起吃晚饭,等他下班,一起回家。
这是她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每周末必举行的小小仪式。
九点刚过,吕翎翰就到了,年依将人领到书房,病恹恹懒洋洋的招待他:“随便坐。”
书房是年时川借给他们补习用的,年依的书桌就在自己房间里,但是昨晚回来的路上,年时川隐晦含蓄,旁敲侧击的和她说:“你现在这个年龄,有些事还很懵懂,但也该学会保护自己,比如在学校里,就不能像低年级的小孩子那样,和男同学没有界限的追逐打闹,尤其不能让他们随便碰你,如果有人欺负了你,要立刻告诉小叔,知道吗?”
年依当然知道,却表现出不太知道的样子,两手捧在胸口问:“怎样算欺负?碰哪里……都算?我们最近课间操在学校园华尔兹,就是要和男同学拉手跳,怎么办小叔……每天都有男同学拉我手。”她说着,越来越惶恐。
年时川无奈:“正常的同学之间往来是没关系的,小叔是指……”他有点后悔,这个话题应该由一个女性长辈来跟她说,但是头已经开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收场,他举例:“像你今天,就应该避开我,再换衣服,虽然我是你的亲人,但也是个男人,我们性别不同,你要懂得保护自己的隐私。”
年依点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见她懂了,他也不再往深了说,万一说狠了,以后她把异性都当做洪水猛兽,长大了不敢交男朋友,就麻烦了。
“你家大人呢?”吕翎翰问,一路走进来,人影也没见到一个。
“上午就你和我。”年依说,“我小叔工作狂,全年无休,早上班去了,打扫卫生的钟点工阿姨每周来三次,今天的工作刚好做完了,你来时她刚走,中午有一个做饭的阿姨来,你要留下吃饭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想吃什么,涮锅不行哦。”因为她和年时川都不喜欢家里有别人,所以没有雇佣常住家里的保姆。
年依边说边找了张最近的数学试卷,给他,说:“今天就讲这个吧。”说完,挪了把椅子,并排坐在他旁边。
讲什么不应该由讲课的人决定么……吕翎翰鬼使神差的受她支配,拿了那试卷,这才看出她脸色不太好,没什么精神,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你病啦,小依依?”他问。
“嗯,我吐了,吐出来的全是昨天吃的涮锅。”年依翻着装试卷的文件夹,头也不抬的说。
“咱们四个吃完,就你吐了。”吕翎翰客观分析,证明不是涮锅的问题。
年依竟然没反驳,从容肯定:“是我的问题。”
不喜与人辩论的话题终结者。
吕翎翰讪笑:“难受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就不来了,你不舒服,也学不进什么。”
“我忘了。”年依无辜的看他一眼,然后想起什么,纠正道:“叫我年依或者依依,别叫小依依,我小吗?哪儿小了?”
她突然咄咄逼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吕翎翰措手不及,她刚才是在开黄腔吗?而且开得慢条斯理,轻声细语,一本正经?他勉为其难的上下扫了她一眼:“的确是,不大啊,不过你别着急啊,国内的小姑娘都是发育没那么早,你还是有机会的……”
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年依拿起数学练习册挡在胸前,“看够了没?我吓唬你呢,你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小依依,哦不,依依,你为什么不愿意别人说你小,女孩子不都怕老吗?巴不得别人说她年纪小。”吕翎翰问。
“我就不喜欢,不行?”年依说。
吕翎翰思索片刻,拉长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年依心跳加快。
吕翎翰又说了:“你是怕高年级的欺负你吧,你放心,你翎翰哥哥我在,以后我罩着你。”
年依心跳渐缓,督促他:“快讲试卷吧,我还要誊在错题本上呢。”
吕翎翰摊开卷纸,一百二十分满分,考了一百零二,不算低了,可初中课程浅显具象,这分数也不够拔尖,将她扣分的题目逐一看过一遍,吕翎翰渐渐皱起了眉头。选择,填空,判断这样的题,没有扣分的,错的都是大题,可奇怪的是,那些证明题和函数计算,结果都是对的,扣分点都在步骤,甚至有的“解”字没写,也扣了一分,这代表着,如果步骤都写全了,她能答满分。
“你缺步骤,是抄答案了吧。”吕翎翰问。
“你这就侮辱人了啊。”年依说。
吕翎翰沉思了一会,再抬起头,眼里是深深的探究:“那我换个问法,你为什么不想答满分?”
“倒也不是特别傻嘛。”年依不急不缓的承认:“原来我都是留一两道大题不写,但是不能老可着一只羊身上薅羊毛啊,我就每道题少写点,扣多少分我还能算出来。”
“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不想考满分?”吕翎翰严肃了一些,这小姑娘,骨子里挺嚣张啊。
年依穿着小山羊拖鞋的脚缓缓点着地,她在犹豫,“算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她狡黠一笑,“我得第一名的话,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小叔就得演讲,底下的妇女们总明里暗里的视、奸他,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荣耀牺牲他的美色!”
“我去,你还知道视、奸,他有那么帅么?你什么眼神。”吕翎翰十分不屑,他在班里也是班草级别的好不好,怎么没见她犯花痴。
年依一听,“你眼瘸吧,比你帅多了好吗?”
年时川身高腿长,穿衣有型,脱衣需脑补,在外桃花不断,回家片叶不沾,越是对人冷漠疏离,越是有人前赴后继,不过待她,温柔,有责任心,始终如一。容貌气质俱佳,才学修养兼备,是语文课代表年依对他的评价,如果需要再精简一下,五个字足以概括——黄金单身汉,这样的男人,走到哪,都应该像掉进了狼窝里吧。
显然吕翎翰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跟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大叔在谁更帅的问题上分出伯仲,胜之不武吧这……
听说她小叔是个大老板,平时应该挺忙的,而且又不是货真价实的亲戚,还能亲自去开家长会,难得。他不由感慨:“他对你真好,我爸都是让助理来给我开家长会。”
说到这,年依炫耀道,“不止哦,他还亲自给我的作业和成绩单签字呢。”
“那有啥,我爸也亲自给我签,这玩意儿还能找别人代签?”吕翎翰随手拿了支钢笔在指间转,旋开笔盖看见纯金笔尖,赶紧扣好了放回原处,生怕掉地上。
“你爸都写啥?”年依得意之情快要溢出来。
“家长阅呗,还能写啥。”
“哈哈哈哈!”年依不加掩饰的嘲笑,“我们老师之前还批评了就会写阅的学生家长,说那样太不负责任了,国家领导人才能用阅好吧。”得意之情宣告决堤,“我小叔都是至少写一大篇大笔记纸,而且他写字可好看了,我们老师经常夸他。”
“你们老师是看上他了吧。”吕翎翰逗她。
年依不以为然,“看上也正常吧,他多帅啊。”
又回到这个问题,吕翎翰扶额。
又看了她其它科目的试卷,笔记,她学习没什么问题,而且很有章法,这样的学生补课纯属浪费彼此时间,他索性也不看教材了,跟着年依一块儿这翻翻那看看。
这间书房年依也很少进来,准确的说,她从不做未经他允许的事情。
“哎你别坐!”年依想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吕翎翰一屁股坐进按摩椅里,大老板的书房除了书多,还挺简朴的,唯一奢华点的也就一按摩椅,“你小叔这按摩椅太毙了。”
“被发现你死定了,我小叔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
“发现不了,我就坐一会儿,他上哪发现去,除非他现在就回来……快点快点,再快点,再加点力度。”
“诶呀你真烦我手都酸了。”年依护着控制按钮,亲自给他调试,生怕他按坏了。“你快点起来吧,一会我小叔真回来了。”
“你不说他上班去了么,那不得晚上才下班,急什么,奥……真舒服……”
年时川在客厅站了有一会儿了,从听见那鬼鬼祟祟的“快点再快点”,就停住没往里走,越听越不对劲,他克制着自己没有踹门而入,为的就是给小孩子留点脸面,听到后来,脑袋“轰”的一声,没控制住自己,昨天刚跟她说完,这两个小兔崽子!他哐啷一声推开门,没眼看屋里,“收拾好了都给我滚出来!”
吕翎翰被吓狠了,连滚带爬的从按摩椅下来,年依反应慢半拍,蹲在控制面板旁边,缓缓抬起头,“我说了不让他坐,他非得坐。”
年时川缓缓转过头,见屋内场景,才知道自己小题大做了,还是问了她一句:“就坐了按摩椅?”
年依:“啊,没碰别的。”
“我还转了下你的钢笔。”吕翎翰小声说。
年依使劲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也没干别的?”年时川又问。
他这么一问,联想起刚才的对话,即将成年的吕翎翰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腾的一下脸红了。
年依像没看见一样,神色从容,“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俩在干什么?”
这回换吕翎翰疯狂给她使眼色了,这丫头找死吗?
年时川清了清喉咙,“好好写作业,一会儿领你俩吃饭去。”
屋里又剩他俩,年依默默的把试卷和习题册都收拾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他不会来了。吕翎翰压低了声音说:“你傻啊,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乱接话。”
年依看土包子似的瞥了他一眼,“你至于么。”
“你知道还……你真十四吗?你咋啥都知道呢!”吕翎翰一巴掌招呼在自己脑门上:“我的活祖宗哎……”
中午抽出时间回家一趟,确实是因为不太放心,虽说那孩子知根知底,到底是个男孩子,依依和他也不熟,依依又不爱交朋友……
年时川慢条斯理的开过一条条马路,他这人举手投足处处透着谦逊有礼,连开车都是,极少开快车,刚才在书房门外,是年依见着他为数不多真发火的时候,跟他生活的这短短时间,渐渐也摸清了他的喜好与底线。
越过葱郁的银杏树叶,已经能看见年华国际酒店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蓝天,和对面高耸的万年商务酒店,斜对角是年代广场五星购物中心,这片街区最大的十字路口,四面有三面是年氏的产业,还有一面,是一座古塔,环绕古建筑建造了公园,并且,当初那个改造项目,也是年氏配合政府牵头完成的。
看着繁华的街道,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年依感慨,他真的很厉害啊,年氏曾在集团上升最迅猛的时候屡遭变故,他身后没有了人,没有了背景,多少人等着看他跌落神坛,直到现在,他也是一个人身上压着一座大山走钢丝,把长辈留下的家业保护得很好,他得多不容易呀,可是他从来都不说。
一路上吕翎翰可谓是如坐针毡,眼见着快到了,他小声对年依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你小叔,要不你俩吃去吧,我就不去了,我直接找我爸去,你要没啥事,一会我找个借口就直接走咯?”
“行,随你便。”年依想了想,说:“我还真有个事,就是有个问题,昨天就想问你了。”
“你问。”吕翎翰很有为人师的觉悟,“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年依漆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声音也是女孩子特有的又轻又软,很是不解的问:“你的名字怎么都是毛的意思?”
在驾驶的年时川听了都忍俊不禁,吕翎翰更是哭笑不得,“你平时都是这么欺负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