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和二十九岁
亲密的接触,有过一次就有以后的很多次,他们偶尔接吻,在星空下,在无人的巷子,也在夜晚的宿舍楼前无所顾忌的吻别。
他抱着她时,身体常有反应,她不是无知少女,有时不动声色的躲开,有时也装作没察觉,任由他蹭一蹭。
她想大抵情侣间都是如此,那些小小年纪动辄上床怀孕打胎的,在高中校园早已不算罕见,至少他对她还算珍爱,从未提出过更进一步的请求。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本丢了封皮的文学杂志上看到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当时她想不清楚这句话同她的心境有什么联系,只是莫名的戳心。
暑假时,她申请了新的Q、Q号码,终于在生日前后挂出了一个月亮,她随便找了个可爱动物网络图做头像,尽量不体现性格,取名的时候,也是在当下比较流行的非主流火星文名字里选了个相对正常的,叫“绝情光棍”。
晓萍刚改了网名叫作“沵芣慬莪哋杺”,她对火星文的理解——读通顺全靠猜。
新的号码只邀请了一个好友——Freedom N。
邀请他的时候,年依紧张极了,怕他看出是她,怕他不通过,意外的是,他很快就通过了好友请求,好像一直隐身在线一样。
年依特意没马上和他说话,他的头像亮了一会儿就灰了,说起来,这还是王一轩给她的灵感。
孩子百天时,枫丹壹号竣工,年依也升入高三,彼时,她和王一轩的关系几乎可以说形影不离,像其他情侣那样,他领她混男生食堂,压操场,课间十分钟也要来看她一眼,说两句话,老师拖堂,他也会发短信告诉她,甚至年依都不敢在他面前提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也许她说完就忘掉了,但他总会想方设法为她实现,这种感觉对年依来说,很像欠人人情,宿舍的人都说,王一轩跟疯了似的,这要是哪天离了年依,怕是活不了。
只不过,恋爱让王一轩干劲十足,成绩在理科班名列前茅,文科班的年依于最近一次月考中,重新从中上游滑落中游。
竣工仪式上,市里牵头的几位部门领导、万年集团代表年时川以及负责项目的主要工作人员上了电视机,正值夏季来临,枫丹壹号取代万人广场成为江城百姓夜晚钟爱的消暑圣地,只是奇怪的是,当地新闻频道并没有占用过多篇幅报道。
当时年依还小,心思大都放在了情情爱爱上,很多年后才看得明白,其实大多事物的发展都有规律可循,而从上升到顶峰到开始陨落,也不是突然发生的,只不过,人们沉浸在往日辉煌中,忽略了老天爷给的提示。
竣工仪式后,年家和秦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秦琴和年时川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决裂了。
而且,这件事在年时川那里没有一点转圜。
秦琴没有很意外,也没有质问和悲泣,她甚至从容的亮出胸脯将怀里的婴儿喂饱哄睡,然后交给育儿嫂抱到其它房间去。
生产的消耗令她不如最初相识时明艳,她仿佛早在等待这个时刻的来临,等到事情如她所料般发展,再施展她积攒已久的讥笑与怜悯。
年时川说:“秦琴,我们之间没有结婚证书,也没有举行婚礼,分开不会影响你的名誉。”
秦琴也早已换下“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面孔,冷笑道:“你当我是银行贷款?用完赶紧还?生怕受利息拖累?”
年时川对人一如既往的儒雅疏离,反问道:“你不也当我是你孩子的便宜爸爸?”
他好似古代君王,即便周围跪了一圈儿的皇后妃子宫女太监哭天抢地,他也不会打乱自己的节奏,为谁而让步。
这倒让秦琴怔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声音又轻又浅,却不是心虚,细细听,竟是温柔。
那究竟是怎样的男人,让那比橙汁广告上加州阳光还明艳动人的女人光是想起便沉沦至此?年时川想,至少目前看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结扎了,再说,喝得再多,跟个女人上没上床总还是知道的。”他淡淡的说,“你自己去跟你父亲解释,在这之前,这事不会在我这里传出去。”
秦琴扬眉,了然,也难掩吃惊:“你想让年家这一支断在你手上?”
“我自问没有足够优秀的基因必须传宗接代。”他答。
秦琴点头:“懂。”她立马转变为理智的合作伙伴,自言自语道:“看来人还是跟相爱的人共度余生比较聪明。”
他走时,她忍不住又补上一刀:“年时川,你连婚姻都能利用,你已经没有干净的感情能给别人了,你真是个可怜的疯子。”
年时川听了,轻笑一声,没说话。
年依得知这件事时,是在十一月末的月假,巨大的惊喜和不知所措淹没了她,以至于连一塌糊涂的月考成绩单都无法让她冷静下来。
她很想留在家里,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月假短暂,她必须返校。
返校的日子有一整个下午的空闲,王一轩和以往一样比她早回学校,天气已经开始冷起来,他很少去打球了,球场上除了零碎的枯叶空无一人,他便在之前常去的网吧打魔兽世界,等着她什么时候到学校,领她去吃好吃的。
年依到宿舍给他打电话时,天空刚好飘起细小的雪花,一颗颗粗盐似的雪粒子,让她回想起麦乐迪和年依要长大在现实中见面的那个晚上。
于是她和王一轩说:“我们去吃那家虾仁滑蛋饭吧。”
王一轩隔着听筒细微的电流声,说:“好。”
他们都刚返校不久,要吃那个饭就意味着得重新回家那边的街区,学校和家,隔着大半个城市。但王一轩没问她想吃为什么不吃完再一起回学校,应该说,他从未质疑过她的提议和决定,他也乐意纵容她,因为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偶尔怀旧,偶尔心血来潮的小姑娘,他爱这个姑娘。
王一轩很少乘坐公交车电车之类的公共交通工具,他们乘出租车,花费五十分钟,来到那家1969,餐厅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用餐高峰时间都没什么客人,年依点了两份虾仁滑蛋饭,吃了一些,就放下了,他们在一起大约一年,什么都在变,连虾仁都不太新鲜了。
吃完饭,年依抢先结了帐,王一轩也没拦她,他们都不习惯因为谁埋单而争抢撕扯,她有个很有意思的习惯,出去吃喝玩乐,她总是记着,如果上一次是他花钱,那么下次她肯定先把钱付了,他觉得情侣之间没必要做到这样分明,但也愿意尊重她的想法,毕竟大家都不差这点小钱,偶尔蹭女士一顿饭,无伤大雅。
回去的时候,雪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这城市就这点不好,下一点点的雨和雪,打车就变得十分困难,他们只得挤着晚高峰的电车回学校。
实验高中位置偏僻,站点临近终点站,快到时,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他们牵着手下车,在空白的雪地上留下脚印。
王一轩把自己的围巾缠绕在她脖子上,年依心不在焉,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捂得严严实实。“你好歹是个理科生,怎么连下雪不冷化雪冷都不知道?”她笑着说,使劲儿掖了掖围巾,才把嘴巴露出来。
“你穿得太少了。”王一轩跟着她一起笑,傻乎乎的。
大概是怕了她的感冒,年依想,她体质一直不好,班上只要有一个感冒的,准能把她传染上,偶尔还会发烧,发了烧就不容易好了,吃药反反复复,还得去校医室打针,年依不肯,有一次他答应陪她一起她才肯去输液。
那时的年依,以为他说的陪她一起,就是请假在校医室陪她,没成想他陪她一起打了针,什么病都没有的人平白无故的输了三大瓶液体。
年依哭笑不得,问他:“你傻呀,这么多药再给你打坏了怎么办?”
王一轩安慰她:“我都观察好了,来这的不管什么病校医都给开这三瓶药,应该是那种治不好也打不坏的药,再说,我要不真来打针,老师怎么给我批假条?”
年依真要哭了,治不好也打不坏,还有这么中庸的药么……
往事点点滴滴,年依是很容易记住别人好的那种人,他也是真的对她很好很好,只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也不会因为谁的好便进退两难。
“去那儿坐一会儿吧。”年依指着一家咖啡屋。
“好。”
从来都是她说什么都好。
咖啡屋私密性很强,里面是一间一间的小隔间,十分适合情侣幽会。年依翻着餐牌,在这念了两年半的书,这家咖啡屋却是第一次来,这不仅有咖啡,小食,还有酒水,酒水单上醒目的写着“未成年人禁止饮酒。”还好,她成年了。
“点这个要身份证吗?”年依指着伏特加问,她也不认得别的什么烈酒。
服务生被她一板一眼的提问弄笑了,以为她在说笑话,年依却是真的想知道才问的,因为她想点那个酒,又没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
王一轩点了点餐牌:“要一杯这个,再上一杯牛奶。”
服务生下好单出去,年依说:“晚上喝牛奶,这么早就养生了?”
“都是给你的。”王一轩换到与她同侧的位置,捏了捏她的手指,问她:“年依,你今天有什么心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