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和二十九岁
年依眨眨眼,指尖抚弄着他右手中指写字留下的薄茧,“我得喝点酒才好意思说。”
“好,让你喝一点。”小小的房间里,王一轩低声说。
服务生很快将酒水送了进来,方形透明杯子里盛着透明的酒,旁边的热牛奶显得很小儿科。
年依抿了一口,眉毛缓缓皱了起来,舔舔嘴唇,稍微大口的喝了一口,闭着眼咽了下去。
“怎样?”王一轩问。
“像兑了水的纯酒精。”她说,这要比啤酒浓烈刺激一百倍。
王一轩煞有介事:“真有那么难喝?”
……
迷你的隔间里,只容下一张长条桌,和面对面放置的两张沙发,年依卡在其中一张沙发的扶手上,任由他用俗套的借口,品尝她的嘴唇。
他接吻从来规矩,不知今天为何忘情,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推开了她的毛衣,毛衣原本就宽松,腰背的皮肤露出来,冬季的凉意让她瑟缩着抖了一下,他并没有停下动作,竟一路向上推开她的文胸,灵活的手掌钻了进去……
狭窄的空间里,内衣下缘的圈托勒得她难受,又被他的手弄得心烦意乱,正要推开他,服务生突然开了门,端着托盘愣在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说了声“不好意思”,赶紧退了出去。
屋里面,王一轩也在第一时间挡住了她,尴尬的为她整理好衣服。
服务生走错了房间,解救了她。
“回吧。”年依摸出一张足够支付酒钱的纸币压在杯子底下。
王一轩也是待不下去了,和年依一前一后离开咖啡屋。
雪已经铺满路面,好像急于掩盖什么似的,下得纷纷扬扬,在校门前,年依做下决定,从身边人的大衣口袋里抽回自己的手,说:“王一轩,分手吧。”
她说得痛快洒脱,就像每次她和他说“王一轩逃课吧”,“王一轩一起回家吧”一样若无其事,如果有当时的影像记录,就知道王一轩的表情几经变化多么精彩,最后他笃定她在开玩笑,甚至警告了一句:“年依,皮痒了吧,分手可不能挂在嘴边。”
可年依的神情告诉他,她并没有在开玩笑。
“你说过也喜欢我。”他似强辩。
“可我更爱我自己。”年依垂眸道。
她理所当然,像个故意打翻牛奶却不知错的小孩,他想,其实她一直是这样吧,自私自我,是他盲目的喜欢才忽略了这些。
他开始不停道歉:“如果是因为我刚才忘乎所以碰了你,我道歉好不好?这就要和我分手?以后我保证不碰你,等到咱们结婚,你同意了我再碰,不说气话了,嗯?”他轻声哄着她,还揉了揉她的头发。
年依像听到了不可思议了事情:“你还想和我结婚?”
王一轩都快哭了:“啊。”
学生时代的恋情难有长久,毕业更是一条分水岭,早晚都难逃个“分”字。“你别傻了,结个屁婚。”年依无声的笑笑,也不知在笑什么,从贴身的小挎包里摸出个扁扁的烟盒来,对他切切的眼神避而不见。
细长的香烟明明灭灭,她的脸孔在烟雾后面朦朦胧胧,她这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抽烟,鬼天气冷极了,他穿着单薄的黑色短大衣,抖了一下,惊愕,失望,气急:“我他妈怎么就不能娶你了!”
他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脏话。
说完,他也知道自己玩完了。
她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天真可怜,无理取闹的孩子,好像在说:你看,虚伪的美好千疮百孔,我们在一起每天装作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多辛苦。
“我不同意。”王一轩只剩执拗。
年依娴熟的掸了掸烟灰,“你应该能看见文科班的月考大榜,你去看看我现在第几名了,谈恋爱太耽误学习,你就不怕我考不上大学?”
王一轩不肯放手,“那如果,高考完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她沉默。
王一轩心凉了下来:“你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我。”
“我也不知道。”年依说,“你不要问我这么复杂的问题,一轩,我们就这样吧,好么?”
她眼底流露出柔弱的落寞,柔弱和落寞两个词分开来,都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表情里,可就是组合在一起出现了。
王一轩一下就心软了,他从来见不得她为难,见不得她有一丝不如意,尽管她的如意要建立在他的不如意上。他有气没处撒,踹了旁边的银杏树一脚,大树还他一脑袋的白雪,雪很快在他头顶融化了,黑发微乱,雪水三两下扒拉不干净,他又踹了一脚那树。
保安室的大爷拿着执勤棒跑出来查看情况,下台阶时还差点滑倒了闪着腰,他被带走问话,一步一回头,眼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在雪地里消失,只觉得一切滑稽的像老旧的黑白默片。
经过一番关于“中学生守则之爱护花草树木”的灵魂教育,王一轩被放回宿舍,同寝室的哥们儿听说了他被甩的事,说道:“真没看出来这女的这么狠呢。”
结果就是要不是寝室还有别人拉着王一轩就把人打了。
还喜欢,还爱着,就听不得别人说她一点不好。
年依在感情方面后知后觉,在淋浴间时她想:又是单身了啊,以后得自己挤食堂,打热水了,看吧,这段感情,她只顾着索取,从未贡献过什么,早点结束也是及时为对方止损。
她这样说服自己,慢条斯理的擦干身上的水,抹开镜子上的水雾,浴巾散了开,她重新包裹好自己,上天垂怜,五年时间让她发育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她现在拥有了曾经望尘莫及的细长双腿,还有水滴形状的胸脯和平坦紧致的腰腹,可她都干了些什么啊,就那么耐不住寂寞,无法好好等待,随便的跟别人在一起,竟还同人接吻,让别人触摸自己的身体,学会了伤男孩子的心……
洗完澡已经熄灯,她觉得怎么着也得举行个感伤仪式才算告一段落,室友都睡了,她静悄悄的关上阳台的门,趴在窗台上,看雪,掏出才抽过的烟。
她有慢性支气管炎,这病本来是老年病,越来越年轻化了,每年夏季最热的两三个月最折磨人,稍不注意就咳嗽,吃什么药都不管用,非得咳到吐才能止住一会儿,要很小心的调养,为了保护矫情的气管,她有很多条丝巾,很少吃冷饮,也很少一天接连抽两次烟,后来年时川不知道从哪问来的法子,把枇杷剥了皮去了籽,榨成汁给她喝,确实能缓解一些,但那枇杷皮实在太难剥了,还非得是小枇杷最有效,十几个打出一碗汁,珍贵得很,三江又很难买到枇杷,也只有他不厌其烦的干这麻烦事。
由于怕打扰到别人所以没吹干头发就站在阳台上吹冷风的后果是——严重感冒。
差点让王一轩揍一顿的那哥们儿挺仗义,隔天就去十六班找了年依,告诉她王一轩昨晚上喝了三瓶啤酒,捶着桌子哭,手指的关节都捶坏了,他们哥几个实在看不下去,自作主张派个代表来劝劝她。
年依出来时鼻子头红红的,眼眶也因为鼻子酸刺激得湿润泛红,手里还掐着草稿纸和一支没有笔帽的圆珠笔,听他说完,匆匆撂下一句:“有这功夫不如给他找个新女朋友。”然后低着头计算着什么回班去了。
哥们儿足足愣了半分钟,才莫名其妙的“操”了一句,“这都怎么回事儿嘛!”不过回去之后还是捡好的说,他说年依肯定后悔了,要不咋哭了呢,哭得鼻子眼睛都红了。”
王一轩一听着急了,买了一堆年依喜欢的巧克力点心酸奶,马不停蹄的跑去安慰,十八九岁的爱情,就好像晴好天气里瓦蓝背景下的那朵云,要多干净就多干净,生了气的女孩子就没有零食哄不好的,谈恋爱也从不会在意对方的家境如何,有无房产汽车,父母是否双职工有保险,是否有兄弟姐妹分家产帮忙养老……人到了十六班,却被告知年依请病假回家了。
彼时的男孩子实在年轻,看惯了旁人游戏般分分合合,只把那当成了女孩子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年依确实归心似箭般的想回家,但老师的病假条批的过于顺利,坐在电车上她突然想明白了,老师大概率是怕她把感冒传染给别人,毕竟高三进入倒计时,争分夺秒,为了她一个上次月考四十名开外的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就得不偿失。
快到家时年依给年时川拨了个电话,电话接通时很不巧,她听见了机场广播的声音,其实她很清楚,自她住校以后,他便常常出差,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由此她也渐渐明白前些年“带孩子”耽误了他多少工作。
“依依?”他很快接起来。
每每她去电,他第一句话总是疑问式上扬的两个字——依依?而不是“喂”和“你好”之类生疏的应答,她握着手机,半天才说出句利索的话:“那个,我没什么事,你在忙吧?那我就先挂了。”
值机的年时川看了看手表,这本应是她的上课时间,“我不忙,说吧,依依。”他从排着的队伍里出来,换了个安静些的位置。
“就是我感冒了,老师给我放了假,我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听着他沉静的嗓音,她突然很想见他。
“发烧吗?”他问。
年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手太凉,摸不准,于是答:“不知道,没量体温。”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现在哪里难受吗。”
“头晕,还有些耳鸣。”
年依听他在那头和身边的人交代了什么,然后和她说:“你现在回家去,找到中药成分的感冒冲剂,用热水冲一袋喝,别的药先不要乱吃,盖好被子,我晚点会回去。”
下了电车,雪后的冬日清新凛冽,她吸了吸鼻子,说:“好,我会盖好被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