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岁和三十一岁
吕翎翰听了，惭愧地一笑，说：“还真没准，他这辈子没少干缺德事。”
年依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在异国他乡病逝的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也不完全是坏事，之前这些年，我过着富足的生活，也……很开心。”
“依依……”吕翎翰攥了下她的手背。
年依挤出一个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换过无数女友，却从未换过一个秘书，我竟然才想明白，是我狭隘了。”
“依依，走出来。”
她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已经长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噙着热泪，点了点头。
温暖干燥的商场里，诉说着经年旧事，空气中弥漫着动人的香氛，如果是以前，她遇上赵晗姝，少不了要指手画脚地批判几句，瞧她怎么做事的？商场里温度太高，湿度也不够，令她的头发和皮肤因静电纠缠在一起，喉咙都痒的厉害，是为了多卖几杯饮料吗……
看看她从前，多么无理取闹，掐住一点小事，不依不挠，毫无礼貌。
她想起看过的一个说法，叫做普鲁斯特效应，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好像乘坐时光机器。她看了看不远处熟悉的商标，她想她不会再买这个牌子的香水了，她需要告别，她不该再沉溺。
一天后的傍晚，万年顶楼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年时川看着眼前那么一份东西，只觉得胃里酒精翻涌，脑袋发昏，眼前一黑一黑的。
他自早晨就没吃几口正经东西，一整天让各路饭局酒局人情局包围着，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现在还要看这玩意儿。他一通电话给吕昭拨过去，说道：“你家那小兔崽子，现在翅膀硬了啊。”
吕昭那边还以为他在说醉话摸不着头脑，他已经不给面子地挂断，带着醉意苦笑一声，他自己家的小兔崽子，还不是一样远走高飞了。
再回蔚市，已经是暑假，学校几乎空了，但那也是年依唯一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了。
蔚市的雨季来得早，不像三江。三江的盛夏，暑气每每要苟延残喘到初秋，才会迎来雨水的洗礼。
雨季漫长，年依上一次从三江回来时淋过一场大雨，直到七月末，还是咳嗽个不停。除了少时那次阑尾炎开了刀以外，她没得过什么大病，这次又没有亲人在身边，她以为自己是感染了什么传染病毒，像非典或者别的什么流感之类的，一个人战战兢兢去化验了血，结果也没查出什么病症。
后来还是去图书馆乘电梯时遇上个阿姨，说她是气管有毛病，要贴三伏贴，也许会好。年依还真的为此跑了一趟中医院，不过看着等在大门口那长龙一样的队伍就退缩了，这么热的天，再在脖子上贴个胶布，可是要命了。
杨羡的拍摄团队等了她将近一个月，年依思前想后，还是和他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不想拍了。
拍摄暂停时，整个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杨羡好像已经猜到这结局，没有强留和劝说，只是无奈道：“小年，你这时退出，等于让我重新来过。”
“我可以帮你找一笔投资，让你重新拍个更好的。”年依略显艰难地提出，就目前她自己的状况而言，她并没有太大把握找到一个愿意砸钱在这种闲事上的人。她已经不是是三江的年依，只是这世上随便的一个什么人，没人再卖她那几分薄面，这世界就是这样现实。
杨羡知道她遇上些事情，却不知道具体是怎样一回事，她一直是那么简单神秘，单纯性感，她是迷人的矛盾体，令他不能进不能退，甚至觉得自己连深问都没有资格。
“我今年二十五了。”杨羡苦笑，“你一定好奇为什么美院有年纪这么大的本科生，我为了拍这个，已经重新来过一次，休学了一年，小年，我恐怕再经不起一次重新来过。”
他们之间无需讨价还价，年依沉默了，她怎么会不知道。
电影战线很长，因为有的组员还在上课，大家的时间全部协调起来很麻烦，停拍是家常便饭，不断被打乱的节奏和进度，曾一度让杨羡很崩溃。还有经费的问题，这是个成本小到可怜的制作，没有制片人，车费餐费都是杨羡自己拿的，组里仅有一个的摄像机也是他的个人资产。编剧，导演，主演，摄像和后期，基本是他一个人，他要把文字转化成图像，控制整个拍摄流程，摄影灯光场记后勤，拍摄过程中很多次因为节省场地费，还要躲保安，疏散围观人群，后期还有剪辑特效声音音乐，甚至片头片尾曲和插曲都是他自己的作品，为了录音效果，他十根手指头的指尖都磨出了很厚的茧，后期的很多部分他自己也不懂，年依周末时跟他一起翻阅资料现学现卖，可以说真的很不容易了。
沉默过后，她无法做出承诺，只有说：“你再给我些时间。”
一些时间过后，还是她妥协，无论出于情感还是道义，她都该负起责任。
《问夜》磕磕绊绊地拍完了，在线上视频网站发表的当晚，点击量破了百万。团队里的每个人包括杨羡自己，都认为这超出预料了。比这更出人意料的是，《问夜》只是小火了一把，真正火起来的是电影里的那首《问星》，留言里最多的内容就是询问作者能否分享那首歌曲的链接。
杨羡变得忙碌，年依也开学了，她缺课太多，被辅导员告知，要重修大一下学年的课程，没过几天又变卦了，通知她只要补考通过，还是可以正常进入第二学年。又没过几天，她在水房听人说起，有人给他们学校全部的教室捐赠了一批最先进的多媒体设备。
与此同时，教务处通知她，她的学费以及住宿费已经被交到毕业，无需再额外缴纳。这令她想起中学时的趣事，他把她的饭卡充值到最大额度，毕业了都没能用完。那时他也是这样，用非常的方式，非要完成自己的“养育之恩。”
除此之外，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这可以对上帝发誓。
只是有一天傍晚，年依和任菲菲在操场消食的时候，菲菲咬着一只不太甜的苹果，提到了他。
她说：“你那位神秘男朋友，好像好久没见了。”
年依恍惚了一下，心想时间真是飞快，不知不觉，晚间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暑气，空气里飘着小超市里烤香肠的香味，一切那么安详，令她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于是说：“菲菲，那其实不算什么男朋友，至少，他没真的承认过。”
菲菲不明白。
她又说：“我和他，本来是这世界上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但后来，我叫了他七年叔叔。”
这惊天狗血大八卦，任菲菲听得合不上嘴巴，良久才感叹道：“年依，说真的，单就这个事来说，你玩的挺花的。”
年依莞尔，眯眯眼，看着远处深绿的树尖，说：“一个人，在你家破人亡的时候，收留你，照顾你，给你最好的一切，精神上陪伴，物质上满足。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风度翩翩，把你周围每天看到的同龄男孩子都比下去。他是照进你深渊的光，而你不是七岁，八岁，能把他当爸爸，你十四五岁情窦初开，大好年华，你是把他当叔叔，还是当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对旁人说起自己的家里事，任菲菲听得频频点头，像是听懂了又像没怎么懂，说：“可是你也不差呀。”
年依笑，感情里哪有这些个比较，她说：“他身边也围绕着很多女人，都很优秀，我为他长大，但无法得到他，所以，我们已经分开了。”最后，她得出结论。
“啊？为什么！”任菲菲不能理解，明明是站在一起那么般配的两个人，明明是彼此身边换了任何一个都不合适的两个人。
“嗯……他心里有了让他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人。”
“他劈腿了？那他再好也不能原谅他。”
“不是，是一些别的事，我决定跟别人在一起了，我们算是……好聚好散吧。”年依说。
任菲菲想了想，问：“那个导演？”
年依点头。
“恕我直言。”任菲菲捏着苹果胡指点江山，“玩艺术的也没几个好东西，咱们学校离美院和音乐学院这么近，你也见过不少乱来的吧。”
“你说的没错，我双手赞成。”年依说。
“那你还？”
“我也不知道。”年依默默地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好像抓了根救命稻草，菲菲，你知道吗？垂死挣扎的时候，礼义仁信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回把任菲菲也说懵了，“那，那个人不做你男朋友了，又变回你叔叔了吗？”
年依想了想，“你说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菲菲说，“年依，虽然我无法理解这件事，但我站在你这边。”
“爱你，菲菲。”
“别肉麻，爱你的大导演去。”
杨羡和年依的关系是《问夜》火了以后才被发现的，之前也不是保密措施有多好，他俩都不是介意“名分”的人，没刻意瞒着，也没特意公布，组里的其他人偏又对别人的私生活不大感兴趣，因而一直没人往那方面想。
直到有一回，一家当地的画报要补拍一些关于电影采访的照片，有一幕因为还原剧照的需要，杨羡得在颈动脉的位置画一枚吻痕，梁婷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画了好几次都不满意，杨羡直接摆摆手，朝旁边坐着同样在化妆的年依说：“不画了，用你的。“
当年依自然而旁若无人地吻上去的时候，大家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这俩人原来早暗度陈仓了。
梁婷意味深长地笑笑，没看任何人，自顾自地整理化妆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