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进入北寒之境，气温骤降。风一吹，似有无数薄刀划过脸面。
沐南心和十璟赶巧，这儿北边下起了雨。因温度极低，雨滴还未落地就已结冰，一眼望去，仿佛万千细小的冰锥自天空坠下。
十璟早将沐南心放下来，并在两人周围施法聚成气罩。落下的冰雨会被气罩弹开，二人身上未沾半点雨水。
气罩虽避开了冻雨，但刺骨的寒气并未阻隔。
沐南心忍不住眯起双眼，寒风犹如一根根尖针，扎得她格外不适。连呼出口的气息都仿佛凝结成冰，着实是冷。
十璟察觉身边些微动静，偏头一看，瞧见她正将两手收拢在袖中。
冷吗？
“你有仙体护身，还俱北寒的冷？”
沐南心愣了一下，而后默默将两手握在一起：“虽不惧北寒的冷，只是这湿漉漉的冻雨令人不舒服。”
北寒之境的温度极低，此时又正下雨，似有阴冷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的确不舒服。
但对她而言，这点寒意本该不足为虑。就算在此冒雨穿行百里，她也不该皱一下眉。
如今的状况却出乎她的预料——
她很清楚连续两次神游太虚之后，功力会有所折损。刚才进入北寒之境，才知低估了连续神游太虚所造成的后果：功力会持续衰减。
内丹似乎破开了一道看不见的缺口，力量正从那个缺口往外溃散。如今居然到了必须调运法力护身，才能避免寒气侵身的地步。
她一路不曾运力护身，是想看看自己如今究竟能承受到什么地步。
可路程不过数十里，四肢就止不住地发冷，这才下意识将手缩进袖口。
居然被魔君察觉……
沐南心眺望远处一望无垠的冰川雪地，也不知还有多远才到。
倘若坚持不住，就不得不运力护身，如此一来，岂不将自己的如今的状况暴.露在魔君的眼皮底下？
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幻蛇窟快到了？”
她尽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却不知自己微微泛红的鼻头和发白的嘴唇已经被他看在眼里。
十璟一直没吭声，是在默默观察，因为他不相信她是真的惧冷。
他与沐南心交手几次，深知她的能力。
即便她衣裳单薄，仅凭肉身穿行，也无需法力的加护，寒气根本无法侵入她的身体。所以他并没设下隔绝寒气的结界，只是施法将雨隔开。
当初那个在赤莲漠凭拳脚轻松驯服虎狮的人，不该像今日这样畏冷。短短十几日，功力起伏如此之大，简直判若两人。
很明显，她的身子出了状况....
十璟见她脸色越来越差，什么也没说，抬手临空一拍，一道结界以他手掌为中心，迅速展开，并将他们包裹其中。
结界霎时将酷寒隔绝在外，也将冻雨的阴冷气息完全隔离。
沐南心怔怔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结界，而后迷惑地抬头望着他。以他的实力，哪里需要浪费力气弄个结界出来。
“以往来时没下雨，不觉得多冷，今日这冻雨确实有些冷。”说着，他指向远处的冰川：“看似近，其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瞒你说，我也觉得这阴湿湿的雨下得格外难受，以为能忍一忍，这会儿实在难以撑下去。你要是觉得结界透不过气，我再撤下。”
沐南心似信非信地听着，可他松弛的神态看起来也不像很难受的样子。
瞧着瞧着，她开始不由打量眼前这张……还算好看的脸。
如今四方六合之内，仙帝的五官模样是她见过最为优越的，既继承了他母亲秀美清丽的眉目，又继承了他父亲棱角分明的面骨。
细看之下，魔君的五官其实优于仙帝，尤其安静专注的时候，眼眸显得格外干净透亮。
很像天青那样水一般的纯净眼睛，表露的情绪一眼就能看清楚。
沐南心正想得出神，十璟恰好低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撞个猝不及防，双双呆住。
他忽而笑开颜，好似一朵向阳招展的桃花：“莫非发现我其实比浪荡山的师尊好看，移不开眼了？”
“呵！魔君真会想象。”沐南心别过眼。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觉得他清俊的眉目比得过仙帝。
如此欠揍的一张笑脸，哪里清俊！
***
十璟御风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抵达幻蛇窟所在的冰川。
两人稳稳落在冰面上，冷风自冰川间的峡谷呼啸穿过，听着似有万千妖兽从四面八方奔来。
沐南心看见前方似有光亮，她正要走近瞧瞧，身后的十璟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脚下冰面太滑，她双足顺势往后滑去，嘭地撞入他怀里。
好家伙，她转身的时机刚刚好，偏巧整张脸扑进在他胸膛。
沐南心一挨到这胸膛，顿时如遇洪水猛兽，赶忙抬手将他推开。
十璟刚才被她这么一撞，脚底正打滑，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这会儿又被她两手使劲推，整个人直接往后倒去。
他手没松，沐南心就被他抓着手腕往前扑。
嘭的一声，十璟跌坐在冰面上，沐南心双腿跨在他身上。她一只手腕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本能抓住他的肩膀。
这姿势……
沐南心惊忙将手从他肩上移开，又使劲从他掌中抽出另一只手。
她两手撑住膝盖，刚要低头站起来。他忽然抬手贴住她上半张脸，遮住了她的视线。
沐南心抓住他的手，就要往下拽。
“幻蛇窟外边的冰面被蛇王施加了妖术，比寻常的冰更滑，一旦摔跤，别看冰面，当心幻术。”十璟解释道。
沐南心这才明白缘由，遂将手放下来。
她抬起头：“我不看冰面，我施法将这冰面铲了先。”
十璟将手从她脸上移开，却道：“无需费力铲除冰面，生个火，直接烧到蛇王老巢，自然有人出来。”
说着，他一手搂住沐南心，轻巧翻个身，便让她坐在冰面。他顺势坐在她对面，而后看向前方的冰川，抬手就要生火。
“哎呀呀，是谁在我的地盘上打情骂俏、翻来覆去哩！”一道女声陡然自里面传出。
女子的声音又细又尖，就像捏着嗓子在说话。
“蛇王？”沐南心低声问他。
十璟刚要张口，那女人抢先开腔：“啧啧！怎么还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呢？要不要我给二位留间小屋，不仅可以讲悄悄话，还能悄悄地办事呢，哈哈哈！”
沐南心听出她话里的意味，简直不堪入耳。
“是蛇王。”十璟回她方才的话，见她不悦地沉着脸，又道：“无需理睬她的话，她常年待在洞里，神志不清情有可原。”
“好大的胆子，不但跑来我这儿谈情说爱，还敢恶言骂我！”蛇王尖锐的声音十分刺耳。
“你是当真认不出我？”十璟反问。
“唔....”藏在暗处的蛇王似在辨认，半会儿才道：“我应该不认识这么俊的男人，否则早就抢来当压山夫人。”
十璟冷冷一笑，掌心倏忽燃起火球，他将火球在手中弹了弹：“既然认不出，那我也没什么情面可讲，这幻蛇窟我早就看不顺眼，烧了才好。”
他正要抬手扔火球，蛇王就哎呀哎呀地囔起来：“这不是我的大恩人吗！”她变脸跟翻书似的快，叫：“小的们，快快随我出门迎客！别冻着了大恩人！
*
沐南心先前听魔君说蛇王不仅会接待他们，还会亲自出来请他们进去，她对此半信半疑。
直到蛇王带着千百小兵现身在他们面前，且敬重地称魔君为‘大恩人’时，她才知实情比他的原话还要夸张。
蛇王出来，只是将手掌朝冰面贴一下，冰面上顿时冒出无数细小疙瘩，像被石辊碾过，粗糙无比。
沐南心抬脚轻轻踩了踩，如同踏在薄薄的雪上，有略微的凹陷感，的确不滑了。
蛇王笑吟吟地与魔君打招呼，而后叫小兵们齐整整地分开两队，一声令下：“喊起来！”
“恭迎恩人大驾光临！”
“恩人登门，幻蛇窟如沐祥光，满室生辉。”
“恩人如同我族再生父母，蛇族一日食肉，恩人永不吃糠。”
小兵们喊声震天，在这冰川四壁反复回荡。
十璟对这场面见怪不怪，只是客气颔首，以示回应。
沐南心幼时毕竟见过四方仙妖鬼神齐聚的大场面，自然对眼前千百小兵的恭迎并不惊奇。
只是这口号……
“人界的猪倒是吃糠的。”她低声自语。
此话一出，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沐南心莫名地看着大家齐刷刷投来的目光，“你们不知人界的猪是吃糠的吗？”
小兵们个个面色惨淡，要哭似的：求求您……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