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十璟并不想引发她的误解，所以他原本打算在妥当的时机与她言明身份。只是没想到，这个时机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面上端得是镇定，心里实则有些慌。他不知自己究竟慌什么，只是看到她恼怒的样子，就不知所措。
沐南心见他冷着脸不吭声，不禁发恼：明明是你骗我，还有理对我冷脸？
又仰头望向虎狮：“你这兽也挺有意思，是喜欢陪他演戏呢？还是喜欢看我被他戏耍呢？”
虎狮听她方才喊出了十璟的名字，又听她不留情面的训话，除了当初把自己打得浑身酸痛的女人，还能有谁。
遂垂着脑袋，也不敢吭声。
不远处的仙帝和虚言面面相觑，不知她到底是煞灵还是沐南心？
但她居然敢大声质问虎狮和魔童……即便给煞灵十个胆，恐怕也不敢摆出那咄咄逼人的架势。
“是君主吗？”虚言压着声。
仙帝观察几许，点点头：“应该是她。”
虚言惊诧地吸了一口气：“魔君惧她？”
仙帝看着前方一言不发的一童一兽，摇摇头：“惧不惧暂时没法下定论，但魔君必定做了对不住她的事。你瞧，他们两个都不敢回话。”
虚言听这话，愈加惊讶。君主如今只是一个降魔的仙官，魔君即便做了对不住她的事，何至于被问得话都不敢答半句？
蓦地想起魔君先前说的那句——‘于理不行，于情可行吗？’
他揣测一番，又暗暗吸了口气，慌忙扯住仙帝的衣袖：“他、他该不会……”
“别抽气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百思不解！”仙帝忽然想到这茬，语气都冷硬了几分。
他本不愿相信，但眼前所见所闻叫他不得不面对呼之欲出的事实：魔君对沐南心的不一般，恐怕就是因为他刚才刻意说出的‘情’字。
从小到大，他觉得阿姐是这天地之间绝无仅有的明珠。在他心目中，配得上她的人一定要以守护阿姐为第一要务，绝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且强大得足以给她创造一世无忧的生活。
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
退两步来讲，仙庭还是有几位仙官大致符合他心中的要求。但不论阿姐将来是否与人结缘定情，也绝不可能是魔族！
“你有心欺瞒我，怎么无口承认？”沐南心的质问声刹那令他回过神来，就见她盯着魔君，语气不豫：“我再问一次，虎狮是你养的吗？”
“魔君似乎曾经对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虚言抬着下巴点了点前方：“要不要我去帮帮他的忙？”
仙帝想了想：“也好。”
虚言轻哼，方才被魔君打伤的仇，这会儿得讨回来。他疾步闪在沐南心身旁，直接替魔君回了话：“虎狮是他的坐骑！”
沐南心其实已从煞灵那儿听说了这些，可谓在她脑中炸开一声惊雷。当她出来看清魔童果然就是十璟，心头一股无名火猝然烧起来。
他越不回应，这火就烧得越旺，便无端端地执拗起来，就是要逼他亲口承认。
旁边的虚言一股脑儿全抖出来：“他是八百年前大闹幽冥地界的魔童，也是魔族新的君主。”
十璟狠狠瞪他一眼，方才就不该阻止虎狮，一掌将他拍去半条命才对！
沐南心见他始终不应，气得讥讽道：“你不是适瑜的孙儿吗？孙儿摇身一变，就成了魔君？”
此话一出，后方默观局面的仙帝迷糊了——自己前天才在仙庭见过适瑜的孙儿，是魔童那等模样吗？
鬼城月色昏昧，云层厚重，他看不太清楚，遂上前几步。仔细打量后，才发现他们的眉眼果然相像！
先前因为身高差距以及夜里视线不佳，魔童的面容几乎大半遮在阴影中。又因自己正着急沐南心，并没仔细端量对方样貌，只听虚言所说，才确认那是魔童。
他与适瑜的孙儿也只在仙庭见过一面，哪会将他和魔童联想到一块儿。
“前天是魔君和军师来的仙庭？”仙帝扬声问道。
十璟听见他的问话，眉头不悦地拧起来。仙帝和虚言几度插话，显然不想让他心平气和地与她解释。
他没理睬仙帝，直接上前握住沐南心的手腕：“你先随我去冥界，路上我会与你好好解释。”
沐南心抬臂挡住他的手，再一挥，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打开。
十璟显然没料到她会出手，手臂在半空悬了悬，才缓缓放下。
虎狮猛地站起来，似要为他壮一壮气势，就被她一个冷厉的眼神给瞪得浑身一软，缩着脖子，气势全无。
仙帝和虚言几乎同时上前，将沐南心护在身后。
仙帝道：“霄怀真人似乎不愿与魔君一道前行，魔君莫要强人所难。”
十璟的眼神霎时透出慑人的寒光，他将手并拢在眉心，默念咒语，虎狮周身顿时红光暴涨。
三人眯眼避开这刺眼的光芒，同时听见了虎狮的咆哮声，紧接着四周归于平静。再次睁开眼，前方的魔君已经恢复成人的身形样貌。
这下证据确凿，魔童果真就是魔君。
仙帝打算再劝：“我会护送霄怀真人去冥界，魔君请回。”
十璟看也没看他，只是问沐南心：“跟我走吗？”
沐南心断然拒绝：“魔君请回。”
刚说罢，周遭陡然刮过一阵厉风，十璟瞬息站在她身前。
“唉？？”她一声惊呼，就被十璟扛在了肩头。
仙帝和虚言刚刚反应过来，十璟已飞速跃向上空。他疾驰如电，扛着沐南心火速飞离。
二人立马追去，又一阵更为强劲的厉风骤然刮来，针扎般的风刺得两人下意识眯眼。只等风停，眼前哪里还有魔君的踪影。
虚言四下眺望：“君主呢？”
仙帝果断追去：“你留在这里，我去冥界。”
***
十璟的确是往幽冥地界的方向飞去，但他运力之下速度极快，早已将仙帝远远地甩开。
飞有半个时辰，天际稍稍透出些微橘红的霞光。
“放我下来！”安静了片刻的沐南心又恢复了挣扎的力气，开始扭动身子，一边拍打他的背。
可他的背就跟铜墙铁壁一般，没把他拍疼，倒是将她的手给拍红了。
这人的肉身估摸就是钢做的，当初给他搓背也是搓得她手掌发麻筋骨发酸，愣是没看见他背上有半点破皮。
十璟不管她如何挣动，只将她牢牢钳在臂间。借着熹微晨光，他在附近寻了处落脚的地方——山林溪边的平地。
落地后，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便坐在她面前。
睇着她，开口就道：“最初是因为你突然出手降服了虎狮，且你来历不明，我才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有何错？”
沐南心缓了一下神，才知他说的是当初在赤莲漠发生的事。
这话.....听起来似乎在理。
十璟又道：“你那时称自己是魔族，不肯说明姓名，也没与我说实话，这事你我算是扯平。”
沐南心呆住，就这么三两句扯平了？
“是你故意骗我去地宫，将虎狮放在那里，是想探清我的底细吧？”她揪出另外一件事，那时自己一心要找天青，信了他的话，想起来也是气恼！
十璟默了默，随即点点头，这事他没法辩解。
“鬼祭之时，你故意出现，是想近距离辨认我的身份？”
她又猜对了，他继续点头。
“你当初给我的红玉髓，其实是用来追踪我的吧？”
十璟眉头蹙得更深了，依然无话反驳。
沐南心双臂抱胸，挑眉冷哼：“你倒是说说，这些事该如何扯平？”
他沉吟半晌，无计，只好问：“你想如何扯平？”
她伸手：“将楠木珠还给我，这些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往后你走你的魔道，我踏我的仙道，咱们再无纠葛，我也当不认识十璟。”
听她这番似要老死不相往来的言辞，十璟冷笑：“送出去的礼物，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沐南心蹭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瞪着他：“我送的是十璟，不是你这个魔君，魔君是要耍赖吗！”
十璟仰头望着她，忽然浅浅地叹口气：“我喜欢那枚楠木珠，一定要拿回去吗？”
他声音柔软得像是在恳请……
沐南心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晨光穿过斑驳树影，恰时映在他脸上，将他清透的眸子照得越发明亮。
当初他就是睁着这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将她给骗了！
他又道：“因我身份特殊，始终找不到机会与你解释。今日虽然匆忙了些，但能与你解释清楚，我心头大石也算落下。”
沐南心听罢，惊觉自己居然从魔君的眼中看见真诚两个字.....
一个坑可不能跳两次！
她稍稍避过他紧盯的目光，语气冷淡：“你大不可必刻意与我解释这些。”
他缓缓站起来：“我不解释清楚，你会生气。”
沐南心张口欲驳，却发现他并没说错。得知魔君就是十璟，她心里猝然恼火，一直在等他亲口解释。方才已他解释清楚，心头的火确也熄了大半。
她当初是易容之后闯入魔域，他身为魔君，面对来历不明之人谎编自己的身份，本就无可厚非。
所以自己究竟在恼什么？
就在沐南心蹙眉自问时，十璟忽然靠近，他低下身子，刚好停在与她平视的高度，将她视线牢牢锁着：“气消了吗？”
看着他关切又紧张的目光，沐南心气息蓦地一滞，心脏怦怦快了两下。
她惊愕地睁大眼，好似看见了洪水猛兽，伸手将他推开，又往后跳了一大步。
“唉？我的心脏怎么跳得那么快？”蛇王的声音忽然传出来，问她：“出什么事了？心跳不太正常啊？”
沐南心慌忙压着胸口，叫：“闭嘴！”
她暗暗呼两口气，不经意抬头——魔君仍站在原地，正一脸喜色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