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沐南心答应十璟回冥界。
一路上，她格外安静，只是默默看着前方。
十璟中途开了两次话题，她要么不予理睬，要么面无表情地说：“麻烦魔君暂且当我是个哑巴。”
他着实纳闷，方才在溪边都已经解释清楚，她怎么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冷淡了？
两人一路无言，终于在傍晚赶到沧海。
*
入夜，海面开始翻涌波涛，度朔山缓缓升起。
二人飞往西边尽头的鬼门关，守门的睚眦、椒图见他出现，兽皮都不由绷紧几分。
却见她身边带着一位陌生的女子，睚眦正要询问，十璟只是稍稍抬眼，它便不敢多问半句，连忙催椒图：“快快开门！莫要耽搁！”
椒图怎敢迟疑，嗷地张口，打开鬼门。
沐南心此时还是用着蛇王的肉身，所以他们并未认出。原本她途中打算和蛇王分开，如此蛇王也可以回幻蛇窟去修炼。但十璟格外谨慎，认为外面的阳气过重，对魂魄有弊无利，遂让她继续待在蛇王体内。
直到二人进入幽冥地界，沐南心才从蛇王体内出来。
蛇王听十璟说姝瑶阳寿已尽，孚愿还留在浪荡山上，等着她去接。她便与二人告辞，匆匆离开了冥界。
***
罗酆山，煞鬼渊上方。
六天鬼神之一的纣绝受冥王吩咐，即刻打开封印，鬼哭狼嚎霎时传出来。
听见熟悉的凄厉声，沐南心的神色渐渐沉下来。
十璟见她站在原地，迟迟不动，大概猜到她是在抗拒煞鬼渊的经历。他先前亲眼目睹她疗伤的过程，着实痛苦，可这是唯一能治愈她的办法。
“封印不能开启太久。”纣绝适时开口。
沐南心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正要往下跳，手腕忽然被握住。她扭头看去，十璟冲她浅浅一笑：“煞鬼渊有些高，你魂魄无力，我抱你下去？”
“不劳魔君....”她刚要拒绝，身子一轻，就被他果断拦腰抱起。
“魂魄又不重，一点儿也不‘劳’。”他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沐南心哑口无言——这魔君霸道得很，又要问，又不听她回答，话都让他说完了。
十璟刚刚在煞鬼渊落了地，与沐南心融合的煞灵急急从她魂魄蹿出来，生怕被十璟揪住，一溜烟跑没了影。
他却未即刻将她放下，继续抱着她往业火池走去。
“我能走。”沐南心提醒道。
他脚步没停，口里回道：“我知道。”
知道……然后呢？
沐南心发觉他忽然变得难以沟通，她说不劳他抱，他偏就抱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说要自己走，他依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简直就是蛮横不讲理嘛！
既然嘴巴没法沟通，那……她不断扭动身子，示意自己要下来。
怎料十璟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紧。再收下去，只怕要贴住他的胸膛。沐南心霎时就不敢挣扎，毕竟这胸的杀伤力太强，她不想再领略了。
怀里没了动静，十璟垂眸看去，发现她正气呼呼地撅着嘴。
他看得出神：她这副明明对他举止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爱！
周围的煞灵看见他抱着沐南心回来，便在暗处默默观看，个个啧啧称奇。又见他的目光一刻都没从她脸上移开，缠绵得能溢出蜜来，个个连连惊呼。
“哇，他刚才……笑了吗？”
“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明显，应该是笑。”
“居然不是冷笑、讥笑、嗤笑、蔑笑，他还能那样温柔友好地笑？”
大家正兴致勃勃地讨论，刚回家的几个煞灵忽然插过话。
“魔童对她动心了。”
“不只是动心，应该喜欢上了她。”
“你们瞧那拉丝的眼神，这是爱惨了！”
此话一出，惊起哇声一片。
他们原本还是小声讨论，说到后面越来越兴奋，声音渐渐大得恨不得在嘴上别个喇叭。
沐南心是越听脸色越铁青。
尤其那句‘这是爱惨了！’，听得她登时心惊胆跳。下意识抬头，猝然撞上他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煞灵的影响，总觉得他正用着所谓‘拉丝的眼神’，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怵……
还有两步就到业火池，她片刻不能忍，揪住他领口，威胁道：“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可就把楠木珠收回来！”
十璟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便依言将她放下，而后抬头，视线冷冷地扫过四周，煞灵们即刻噤声。
十璟回头见沐南心正往业火池走，他抬步跟上，却被她头也没回的一句：“魔君请回。”给止住了步伐。
十璟：“等你回到仙体，我再……”
沐南心倏然打断他的话：“请回！”
十璟忽然意识到，她是仙庭的降魔官，这一魂一魄性子刚烈，怎可能容忍身为魔君的他看见自己疗伤时痛苦不堪的模样。
他没再多言，只是抬头看了眼吊在半空的沐南心，不由想起她熔炼魂魄的情景……
他心下一沉，转身离开。
他一路忍着没有回头，径直往煞鬼渊上方的出口飞去。刚刚越过渊井，隐约听到下方有动静。
低头看去，原来是先前与沐南心相融的几个煞灵正飞过来，他们不敢靠近，却似有话要说。
他停下来：“关于她的事？”
“嗯。”煞灵道：“我们看到了她某些记忆，也听到了一些事。”
与沐南心的一魂一魄融合后，他们几度寻找机会占据她的魂魄。在鬼城的洞窟内，他们成功迷惑了她的意识，所以那时她与仙帝、虚言的谈话，他们全都听到了。而正因为短暂的意识相通，他们窥见了她意识中的部分记忆。
十璟一听，心中隐隐激动：“过来把话都说清楚，我就饶过你们。”
煞灵纷纷冲过去：“她是虚言的君主，虚言是她的族人。”
“许多年前发生了一场浩劫，导致她的族人全都死绝。”
“对，那场浩劫就是那条冰蚕引发的，他为了得到五行盘，利用了当年各怀心思的仙、魔两方。”
煞灵们说得又急又乱，但他还是从中获取到关键讯息，便问：“她是什么族？”
煞灵回道：“并没具体说什么族，但沐南心是那族的君主。”
十璟了然，他也听到虚言唤她君主，原来如此。
“但浩劫发生之前，她就因献祭五行盘而死。”煞灵说道。
死？十璟错愕：“她死过？”
“是，死过一回。天青以自己性命为代价，复活了她的一魂一魄，仙帝助她修复三魂七魄，最终重塑肉身。”
十璟猜过她各种身份，就是没想过她居然死过一次。
他压住心中惊诧，问道：“有说五行盘是什么吗？”
煞灵道：“听他们所言，似乎是一种维持天地力量平衡的东西，仙魔当初都在争这个。而且，五行盘是由沐南心死前所掌管。”
十璟默然听罢，交代它们莫再乱动心思，好生帮她疗伤，便要离开。
“还有！”煞灵忽然想起什么，说：“仙帝称她——阿姐。”
十璟愕在原地，阿姐……
她身上的秘密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惊奇！
***
十璟从煞鬼渊出来，便站在封印边缘，一边思索煞灵说的话，一边整理思绪。
在罗酆山处理事务的冥王顺便过来看看，就见他一动不动站在前方。
走近见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是担心下方的沐南心，冥王便道：“你不妨先去冥府休息，我给你备一间房。”
十璟侧身看向他，却问：“仙帝是否有位姐姐？”
他问得着实突然，冥王反应了会儿，才摇摇头：“据我所知，他是先帝的独子。”
“他曾经是否有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阿姐？”他又问。
冥王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接管冥界不过三千年。仙帝曾经是否有位阿姐，恐怕得问年长的仙官。”
十璟只与妖、鬼打交道，结识的仙家屈指可数，沐南心是其中之一，也是他自认为关系最近的仙家。
看来这个问题只能暂时搁置。
“冥王是否知晓五行盘？”他接着问道。
冥王笑意僵了一刹，随即恢复如常：“你从哪儿听到的？”
“看来冥王知晓这个东西？”十璟眼尖，并未错漏他神色间的变化。
冥王知他主动问话，必定是兴致要追究答案，只不过五行盘有些特殊。
“五行盘是仙庭的禁忌，所以各官之间不许明面上讨论。虽不是冥界的禁忌，但这东西时隔久远，我也是道听途说，真假难辩，不知如何与你说。”
十璟：“那就将你道听途说的说与我。”
冥王忖量片刻：“行，我便说说五行盘的来历。”他回忆稍许，徐徐道：“这事得追溯到四御尊神时代，相传长生大帝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被天道授以天权，旨在维持天地五行平衡，世人称他为统天元圣。”
“大帝为巫女所生，却在预言的梦中看见巫女因发动巫族、人族的战争而被天界斩头。大帝在梦中情绪崩溃，怒杀天兵，不料导致力量失控，天地五行开始失衡。大帝苏醒后，唯恐自身力量祸及苍生，便将神魂湮灭为灵质，化作可以扶正天地的五行盘，传给弟子——天相司禄，并将天授的力量一并传于他。”
“这便是我听到的，关于五行盘的由来。”
十璟知道四御尊神时代，但那也都是久远的传说，确如冥王所言，许多事都是口口相传，真假难辨。
“天相司禄是五行盘的掌管者？”他对此事格外留意，因为煞灵说沐南心死前掌管着五行盘，其中应当有什么联系？
冥王却道：“是，也不是。”
十璟：“怎说？”
冥王解释：“他是五行盘第一位掌管者，而继承了他力量的血脉至亲则是下一任掌管者。”
十璟听罢，某个答案在脑中渐渐清晰——沐南心是与天相司禄血脉相承的后代。
冥王接着道：“为了守护五行盘，并将天道授予的权责延续下去，传言天相司禄创立了一个既不受命于仙庭，也不归仙庭管辖的部族。”
十璟目光骤亮：“什么部族？”
“承奉天道——承天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