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凌晨四点，陈书意终于改完了最后一场戏。
她把剧本发给导演，随即一把盖上笔记本电脑，解脱地“啊”了一声，然后瘫倒在床上，闭上眼，立马昏死了过去。
这觉睡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梦里颠颠倒倒的，一会儿梦到被人追杀，一会儿梦到剧本被退，一会儿又梦到大学……
期间，她似乎还听到电话铃在响，但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掀不开。
等她醒来时，已经晚上七点了。
房间里黑黢黢的，一点光也没有，她抱着被子，盯着虚空，发了会儿呆。
“接下来我们要颁发的是年度最佳作曲人奖，入围的有……”
客厅里，有人在看电视。
声音调得很小，但由于四周太静了，她听得一清二楚。
“……吴梦《美丽的她》，张格尧《空白》，祁峥《她》。”
在听到最后那个名字时，陈书意恍惚了一下。
祁峥。
当红炸子鸡，天才，超一线，缔造者，特立独行……安在他身上的名头数不胜数。
六年前，他以一首《成王败寇》横空出世，打破了乐坛的萎靡，之后更是保持着一年一张神专的速度，火爆全网，成为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巨星。
此外，他还参演了不少电影电视剧，成绩都很亮眼，各种品牌代言、商务资源也是拿到手软，可谓是流量作品一手抓。
只要有关他的新闻，分分钟冲上热搜。
媒体狗仔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然而到头来不过是些子虚乌有的报道，譬如他和某某女星秘恋，隐婚，艹粉，私生活混乱，耍大牌，抄袭……
每回说得神乎其乎的，却拿不出一点证据。
慢慢的，这些绯闻也就不了了之了。
就在陈书意出神之际，外头响起了《她》的前奏。
俏皮浪漫。
一下子便抓住了她的耳朵。
她认真去听，又觉得这首歌莫名有些伤感。
“祁峥！！”
“祁峥！！！”
“祁峥！！！！”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欢呼声络绎不绝。
“谢——”
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
“你这死丫头，谁让你看这个的？”
“我都这么大了，看个电视都不行啊？”
外头，她妈林金玉压着嗓子，正在小声训斥她妹陈书瑶。
“别给我偷换概念，我有不让你看电视吗？”
“那怎么办嘛，姐夫现在这么火，哪里都能看到他，哪里都能听到别人在议论他，你以为我们在家不看他的新闻，老姐就不知道他了吗？”
“什么姐夫？别乱叫！”
“哼，当初你一口一个小祁小峥的，宝贝得不得了。”
“以前是以前，我哪儿知道他们最后会变成那样，唉，说来说去，都是我害了你姐……”
陈书意闭了闭眼，扶着发昏的脑袋，推门走了出去。
林金玉听见动静，立马给了陈书瑶一个眼色，示意她终止话题。
陈书瑶撇撇嘴，低头玩起了手机。
“起了啊？”林金玉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陈书意。
“嗯。”陈书意走到她身边，随手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
林金玉无语道：“我跟谁说？跟鬼说啊？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了，接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陈书意抓抓头发，“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关心下你不行啊？”
“行行行。”
“饿不饿？冰箱里有米饺，我给你热几个。”
“你做了米饺？”
“对啊，我跟你大姨一起做的，后天不是要冬至了嘛，我想你爱吃，又没时间回家，就叫你妹带我过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书瑶突然横插一嘴。
她侧过身，翘着二郎腿，意有所指地说:“阿母，吃过一次教训，应该长长记性了吧，咋又开始瞎折腾呢。”
林金玉瞪她，“就你话多。”
陈书瑶摊了摊手，“我这是劝你三思而后行，不要到时候又来后悔。”
林金玉被噎了下，肯定道:“这次准没有错，这男孩子我认识他叔叔，他也算我从小看到大的，人本本分分，工作又稳定，父母当老师的，在咱们县城里有套房，年龄呢，比你姐大三岁，配得很……”
陈书瑶不屑道:“哪儿配了？老姐有颜有才，自己还会赚钱，至于你说的那个男人，我见过几次，说他普通都抬举他了，长得就跟个土豆似的……”
林金玉：“男人长得帅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有能力。”
陈书瑶：“怎么没用啦，长得帅，我饭都可以多吃两碗，况且他有什么能力？”
“是给你介绍吗？”
“我看不上，老姐肯定更看不上，那男人连姐夫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
话一出口，陈书瑶立刻哑了声。
她咬了咬舌尖，偷偷用余光去打量陈书意。
陈书意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挑着眉，放下水杯，语气闲散道:“没错，以后你们如果谁要给我介绍对象，就以祁峥为标准找，找不到，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
说完，转身进了一旁的卫生间。
徒留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陈书瑶小声嘀咕了句，“老姐这是真没事儿？还是假没事儿啊？”
顿了两秒，又不由感叹，“不过她这招反客为主，属实是厉害啊，上哪儿去找条件比姐夫还要好的男人……”
*
陈书意站在洗脸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奈又好笑地扯了下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哭得太过惨烈，把阿母和陈书瑶都给吓到了，以至于她们一直把祁峥当成一个禁忌，对他缄口不言，怕她触名字生情。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淡然了。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下的。
况且当初一走了之的是她，她好像没有理由伤心难过。
正想着，林金玉敲响了浴室门。
“小意，你手机来电话了，是一个叫张导的人打来的，你要不要接一下？”
陈书意当即回神，她赶忙擦掉嘴边的牙膏沫，打开门，接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张导，剧本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不过我和制片组的人讨论了下，还是觉得第一版比较好。”
陈书意握着门把，无声骂了句脏话。
“你现在在哪儿呢？还没到吗？”
“啊？”
“我不是给你发微信了，晚上八点半，到酒店来，咱们主创团队一起吃个饭。”
“我就不去了吧，我嘴笨，又不会来事，酒量也不行……”
“让你来你就来，哪儿那么多事，我还请不动你了？”
“不是。”
陈书意烦得很，不过导演发话，她不敢不从，毕竟她才入行两年，叫得出名字的作品目前只有一部，实在没什么权利可言。
迟疑了两秒，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好的，我马上到。”
*
陈书意随意收拾了下，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尤其是万豪文化中心的门口，那里正蹲守着一群人，乌泱泱的，看不清脸，但他们手里举着的灯牌、横幅、海报格外瞩目，全是当下炙手可热的明星。
其中，祁峥的应援是最多的。
陈书意这才想起，今天华语音乐盛典好像是在这里举行的。
“这是啥活动啊？欸，祁峥？唱《秋意浓》的那个小伙子是不是？还演过那个，那个叫啥来着……”
前排的司机师傅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同陈书意搭起了话。
陈书意随口道:“《宫宴》吗？”
“对对对，里头那个太子，演得老鼻子好了，我们一家人三口之前暑假天天搁家里看呢，我闺女、我媳妇都贼喜欢他，他的歌也好听……”
说着说着，司机师傅突然自顾自地哼起了《秋意浓》。
没一句在调上。
陈书意笑了笑，侧目，继续看向窗外的盛况。
她一早就知道祁峥会火，但没想到他会火成这样，上哪儿都能遇到认识他喜欢他的人。
陈书瑶说得没错，就算她不主动去关注祁峥，他的消息也会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的生活里。
何况她现在也在圈子里混，更是避无可避。
不过好在她参与的都是些小成本制作，写得题材也比较偏，没个十年八载，应该混不出什么名堂，更不可能和祁峥这种超级大咖有什么交集。
*
三分钟后，车子在海曼大酒店前停了下来。
司机师傅热情地跟陈书意说了声“再见”，又哼着歌走了。
陈书意裹紧羽绒服，吸了吸鼻子，闷头往大厦里走，一路上电梯，到了指定的宴会厅。
彼时宴会还没开始。
导演在和众人寒暄，看她进来，朝她招了下手，“小林，过来。”
陈书意只能强打起精神，迎了上去，“张导。”
“来来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咱们的制片主任赵老师，也是我的老朋友。”
张导拉着身旁一个精瘦，略微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给陈书意介绍。
陈书意露出标准微笑，“赵老师好。”
赵主任朗声笑道:“林编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去年你那部《千鸟》我看了，写得实在是有意思，我那时候就跟张导说，有机会一定要和你合作，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哪里哪里，赵主任谬赞了。”
“啧，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谦虚，我要有这才华，早就飘得没边了……”
赵主任滔滔不绝，“这回张导把你那个《杀死玫瑰》的大纲发给我，我一看，这么好的本子，必须得拍啊……我跟你说，咱们这部戏一定会大爆的，不仅剧本好，演员也好，特别是有祁峥……”
“祁峥？”陈书意以为自己听错了，傻愣愣地问：“是那个祁峥吗？”
张导给了她一个白眼，“不然呢？这圈里还有哪个祁峥？”
话音刚落，宴会厅的门“咿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说曹操曹操到。”张导立刻脸上堆笑，绕过陈书意，朝门边走去。
陈书意觉得浑身的血液被冻住了，她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瞬间涌入脑海，击得她头昏脑胀，险些站不住脚。
她不是没想过会和他重逢，但至少是在她名声大噪并且盛装打扮一番之后吧。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素着惨白的脸，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穿着几乎人手一件的黑色长款羽绒服，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大美妙的情况下。
哪有地缝？哪有时光机？
她要钻一钻。
“林编剧？”
胡思乱想间，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头顶上响起。
比记忆中更冷淡疏离。
陈书意思绪混乱，不自觉掐紧了指尖。
兴许是十指连心，她的心也跟着浅浅刺痛了下。
“小林，叫你呢，怎么？太激动了？”张导见她半天没反应，拍了拍她的肩。
陈书意神魂归窍，她努力镇定下来，转身，低头同祁峥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他近在眼前，朝她伸出了手。
看这架势，好像没认出她。
毕竟六年了。
他可能都忘了她的声音。
陈书意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她伸出手，飞快握了握。
然而在抽手的那刻，对方似乎用了力，攥得她有些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