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陈书意心虚气短，不敢去探究他的神情。
适时制片主任过来，挡在了两人中间，她趁机后退几步，躲到了角落里。
她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如木雕泥塑。
可偏偏耳朵没聋。
本来就喧腾热闹的包厢，因为祁峥的到来，气氛达到了顶峰。
不断有人上前和他打招呼，客套，甚至还有人要合影。
他如鱼得水地应付着，丝毫没有半分不耐。
这让陈书意颇为震惊。
她记得祁峥以前最反感这种虚伪奉承，没话找话的场合了，要不是爷爷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打死他，他也不可能会参加什么酒局宴会的。
要不说娱乐圈把人变成鬼呢，连祁峥这种狗脾气都能磨平。
想着，陈书意不自觉抬起头，看向人群中的祁峥。
曾经无数次，她也是这样，或远或近地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被众人簇拥的他。
他总是那么耀眼。
如今更甚。
他应该是刚从颁奖典礼过来，头发做了造型，黑油油的，身上穿了件剪裁得体的西服，里面的衬衫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一截复古的领巾，整个人显得既优雅又贵气。
此刻他正低垂眼眸，弯着唇角，认真听旁人说话，顶灯的光映在他脸上……
该死的，帅得一塌糊涂。
比屏幕上还要亮眼得多。
可恶。
这样反衬得她更加落魄了。
陈书意磨着后槽牙，不想再看。
刚打算收回视线，忽地，祁峥撩起了眼帘。
隔着人群。
两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块。
他的眼神很淡，淡到看不出一丝情绪。
这样的反应是陈书意不曾设想过的。
她以为他见到她，会惊诧，会厌恶，会生气，甚至会恨。
但都没有。
他看她，全然在看个陌生人。
只一眼，祁峥便偏过脸，继续若无其事地和人聊天。
陈书意呼吸微滞，藏在羽绒服口袋里的双手，松了又紧。
她有点不大确定，祁峥是没看清楚她的脸，还是这些年，她变化太多，他不认得了？
又或者是，他看清了，但根本不在乎，也无所谓？
如果真是这样。
陈书意苦笑了下。
那再好不过了。
这不就证明，当初她的离开，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
“都别站着了，怪累的，先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聊。”
寒暄得差不多了，张导吆喝着，张罗大家落座。
陈书意随便挑了一个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
她心不在焉，以至旁边坐了谁，她都不知道。
服务员手脚利落，如鱼般穿梭在包厢内，很快就上齐了菜。
陈书意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但一盘色泽红润，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摆在眼前，她瞬间招架不住了，肚子也咕噜噜地唱起了空城计。
她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要闹笑话。
天大的事都没有吃饭重要。
于是她立马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
一口下去，软糯咸甜，香得她舌头都要掉了。
可惜没有米饭，少了点灵魂。
她专注着吃，吃到一半，蓦然发现自己手边不知何时多了碗蛤蜊汤。
谁这么贴心？
正疑惑着，眼角余光里，她看到一双干净修长的手端着同样一碗蛤蜊汤，递给了另一个人。
紧接着，受宠若惊的声音响起，“哥，谢谢谢谢，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怎么能麻烦你……”
“顺手的事。”手的主人慢条斯理地说。
陈书意听见这声音，太阳穴神经猛地一跳。
这是什么情况？祁峥为什么会坐在她旁边？
巧合吗？
她转动眼珠，看向自己那碗汤——难道这是他给她盛的？
他想干嘛？
求和？示好？
怎么可能？
他不往汤里下毒都算好的了。
陈书意忐忑不安，内心戏爆棚，不过很快，她就被祁峥当头一棒唤回了现实。
只见祁峥抬起手，缓缓朝她伸来，然后毫不迟疑地把她手边的那碗汤给端走了。
行。
陈书意嘴角抽搐了下。
是她自作多情了。
这要放在以前，她绝对怀疑他是故意的。
但六年过去了，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应该不会再做这种幼稚的事了。
不知道祁峥在身边还好，一旦知道，陈书意就开始浑身不自在了。
她绷着脊背，绞紧双手，屁股跟长了刺似的，坐不住。
就在她琢磨着该找什么借口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鬼地方时，张导突然大嗓门一开，吓得她一激灵，啥想法也没有了。
“祁峥！来来来，我们今天必须得喝一杯！”
张导坐在对面，站起身，举着酒杯，感慨道：“我是真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还自降片酬，愿意接演一个这么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说实话，我中午接到你的电话，还以为自己遇到骗子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了几声。
其他人也跟着瞎乐呵。
唯有祁峥身边的小助理急了，“那个导演，不好意思，我哥他不能——”
“小旭。”祁峥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可是哥，你不是……”
祁峥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小助理只得把剩下的话压了回去。
“现在市面上有灵气又有深度的作品不多了。”
祁峥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站起了身，莞尔道：“能参演这部剧，是我的荣幸。”
说完，他仰头饮尽。
陈书意掀起眼帘，看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绷紧了神经。
这家伙不要命了？
酒精过敏还敢喝酒！
这里就属他咖最大了，他也不缺这部小戏傍身，犯得着这么卖力讨好张导吗？
当初宴会上那么多名流富家，也没见他给过谁面子，碰半滴酒啊。
算了。
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
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喝死他得了。
陈书意深吸了口气，板着脸，用力戳了戳碗里的红烧肉。
和导演喝完，祁峥又跟制片主任喝了一杯。
其他人也很捧场，都想轮番来敬他。
小助理看祁峥来者不拒，慌得不行。
他跟着祁峥有三年了，哪里见过他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像个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不知道在赌什么。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哥，哥，别喝了……”他没忍住，小声劝道。
祁峥充耳不闻。
陈书意不想管他，可目光总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瞟，眼见他脖子耳朵由白变红，皮肤上似乎还冒起了一粒粒的小疹子，嘴比脑子快，吼了一声。
“喂！”
吼完，她就后悔了。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视线唰唰集中在她身上。
陈书意被迫成了焦点，脸有点热。
“小林，你干嘛呢？鬼吼鬼叫的。”张导率先开了口，“吓我一跳。”
陈书意低着头，沉默了几秒，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嗫嚅着说：“我、我也想和祁、祁峥老师喝一杯。”
张导皱起眉头，“想喝就好好说，你喂什么喂？没礼貌。”
陈书意把头埋得更低了，摆出一副窘迫难堪的样子。
祁峥垂着眼，静静看她。
陈书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抿紧嘴唇，默默咽了口口水。
半晌，祁峥兀自笑了一声。
“我们是该喝一杯。”
他不疾不徐地拿起酒瓶，给自己和陈书意的杯子里都倒满了酒，而后端着杯子，缓缓靠近。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
热意混着酒气，打在陈书意的耳际。
太近了。
陈书意下意识想躲。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躲，只能揪住桌布上的流苏，努力放空大脑。
“林大编剧。”祁峥叫她。
他的嗓子有点哑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
“恭喜你啊。”
轻飘飘的四个字。
其他人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可陈书意却愣住了。
她恍惚记起多年前的那个盛夏夜，他和祁峥坐在院子里，边吃西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祁峥忽然问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阵，不确定地说：“编剧？”
祁峥笑笑，没说话。
她以为他又在嘲笑她自不量力，顿时来气，“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当我瞎啊，你就是笑了。”她咬牙切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你去哪儿啊？”祁峥追上她，“生气了？”
她不吭声。
“我请你吃冰沙。”
她不理，越走越快。
他腿长，轻而易举地就跟上了，“最贵的那家。”
“不吃。”她很有骨气地说。
“真的？”
“真的。”
“唉，可惜了，我本来还想恭喜你一下的。”
她步伐稍滞，狐疑道：“恭喜什么？”
他勾住她的脖子，难得狗嘴里吐出象牙，“恭喜咱们的陈大编剧，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以后呢——”
他笑得肆意，“你写戏，我来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