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喂,小意,你回来了吗?”
在一阵刺耳的车鸣声中,陈书意接通了电话,“嗯。”
她抚着胸口,声音飘渺地问:“怎么了王姐?”
“你晚上有空吗?今天店里要从a市过来几个贵客,我这边走不开,想让你过去帮忙盯着点。”
“行儿。”陈书意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我现在就过去。”
话音落下,车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用力关上,而后长扬而去。
在弥留的尾气中,陈书意眩晕得更加厉害了,她紧紧咬住嘴唇,竭力压下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呕意。
“你说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唉……”王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电话那头传来,“这帮新来的前台,都难带得很,就做订单这种小事,我跟他们讲了多少遍了,还老给我算错价格,一个个成天就知道在那儿刷手机,活也不认真干……”
陈书意不敢张口,怕一张口,自己就会吐出来,只能含糊地“嗯”几声,算作回应。
“对了,你什么开学啊?票买好了吗?”
“嗯。”
“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姐说哈。”
“嗯。”
“……”
“那就先这样,我到地方了。”
王姐絮叨了几句,便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陈书意也很着急,她想也没想,攥紧手机,穿过人群,熟门熟路地奔向不远处的一间公厕。
她有晕车的毛病,平常出门在外,不是靠两条腿,就是靠两个轮。
今天要不是堂姐结婚,在隔壁镇办酒请客,她说什么也不会花钱买罪受,搭中巴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去的。
中巴车又破又挤,上边还充斥着汗味,脚臭味,橡胶味以及各种难以形容的刺鼻异味,熏得陈书意头晕眼花,胸闷气短。
再加上有几段路崎岖不平,期间,她不得不重回童年,被迫享受几回大型摇摇车的快乐。
这快乐一直持续到现在,导致她看什么都有重影。
*
虚浮着脚步,陈书意东拐西拐,绕过两条窄巷,终于来到了公厕门口。
她刚准备往里走,忽然,视野里冒出了一条高高瘦瘦的黑影,迎面朝她冲来。
两人皆避之不及,就此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陈书意顾不上痛,剧烈的撞击,让她脑子里那根紧绷着的神经彻底断了。
“呕——”
“啊啊啊!”
几乎同时,一道凄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呕——”
陈书意耳朵轰鸣,脑子一片空白,她弯下腰,不管不顾地一顿狂吐。
“啊!!!”
“呕——”
……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陈书意才缓过劲来。
她喘了几口粗气,目光迷茫地盯着眼前那双沾满呕吐物的球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缓缓松开手中不属于自己的T恤,陈书意抿了抿唇,忐忑不安地抬起了头。
入目,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挺直的鼻,浓长的睫,M型的唇……关键是皮肤好到爆炸,又白又细,一时之间竟看不出半点瑕疵。
若不是对方眉头紧拧,双眼含刀,满脸写满了脏话,陈书意想,这份美色定会更加令人赏心悦目。
“对、对不起。”陈书意慌里慌张,蹲下身,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擦对方的鞋。
男人仿佛遇到洪水猛兽一般,急急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恶不恶心啊?”
陈书意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何动作,只小声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没搭理她,他伸出两根手指,十分嫌恶地扯开身上皱巴巴的T恤,尽可能让它不要贴着自己的皮肤。
陈书意这才发现,她不止吐到了男人的鞋子上,还弄脏了他的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连连道歉。
男人充耳未闻,他搭着眼帘,冷声质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随地乱吐?”
“不、不是的,我……”陈书意局促道:“本来不会这样的,是你突然跑出来,我一时没忍住……”
“什么意思?你看到我想吐?”男人目光微顿。
“没,我……”话说到一半,陈书意忽觉喉头发痒,生理性地干呕了一下。
男人嘴角抽搐了下,表情处在崩坏的边缘。
“对、对不起。”
此时此刻,除了道歉,陈书意想不到别的词了。
而男人站在对面,灵魂出窍般,半晌都没动静。
“先生?”
陈书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您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男人徒然提高了声量,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陈书意被他一吼,气也有点上来了,但又不好发出来,只板着脸,小声嘟囔了句,“公共场所不要跑跳,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男人愣了愣,旋即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连小孩子都不如?”
陈书意撇撇嘴,“我可没说。”
男人脸上乌云密布,他深吸了两口气,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陈书意见机打断他,明知故问道:“你身上不臭吗?”
男人听她一说,立马转移了注意力,他低下头,看了眼被呕吐物覆盖的自己,露出了副想死的表情。
“这样吧。”
陈书意惦记着店里头的事,怕男人没完没了地同她置气,脱不了身,心思一转,好声好气地同他说:“那边巷子里有几家服装店,我去给您买套新的回来,您换上,然后您把身上这套脏衣服给我,我带回去给您洗干净,等干了再还给您,您看行吗?”
她绝口不提赔偿的事,虽然她不懂什么名牌,但男人看起来就很贵,身上的衣服和鞋想必也价值不菲,就她兼职赚得那点钱,恐怕连个零头都赔不起。
男人听言,微微眯起眼,思忖了片刻,问她,“你怎么还我?”
“您留个联系方式,或者地址给我?”
男人意味深长地“呵”了一声,没言语。
陈书意当他默认了,当即掉头,小跑到旁边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里根本没有所谓的服装店,只有几个卖衣服的摊子,所有衣服就跟杂货一样堆放在长桌上,桌子前贴了张纸,上边潦草地写了几个数字。
陈书意挑都没挑,随意拿了套最便宜的衣服,以及一双人字拖,就立马赶了回来。
“这是人穿的?”
在看到陈书意递来的红色塑料袋时,男人深表震惊。
陈书意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当然,狗又不用穿衣服。”
男人怀疑自己又被内涵了,但他没有证据,也没有心思去计较。
当务之急,他得快点换掉身上的衣服,然后回酒店洗几遍澡,再这样下去,他自己都要吐了。
斜睨了眼陈书意,男人接过塑料袋,转身进了公厕。
陈书意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做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幼稚,笑笑,走到墙角,拿出扫帚和簸箕,开始清理“案发”现场。
她先是到路边装了些沙子回来,把它盖在呕吐物上,把它们一块扫净,然后又到女厕里接了桶水……
*
几分钟后,男人换好衣服出来了。
他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声不吭。
彼时,陈书意刚冲洗完地面。
她蹲在阶前,费力仰起头。
在看到那张依旧臭得要命的脸时,陈书意忍不住暗暗腹诽:这人是属煤气罐的吧,肚子里装的全是气。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发现人靠衣装这句话放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好像并不合适,相反,应该用衣靠人装来形容他。
一件十块钱的衬衫,竟被他穿得有版有型的,又带有种慵懒率性的味道。
没等陈书意开口,男人看也不看她,冷着眼,走下台阶,径直从她身边略过。
“砰——”
紧接着,眼角余光里,陈书意瞧见男人把装有衣服球鞋的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里。
很不屑。
很傲慢。
陈书意翻了个大白眼。
不过这样也好,给她省了不少事。
她也不想再见到他好吗?
扭了扭脖子,陈书意站起身,环顾四周,末了,目光不经意转向那个男人。
嗯?
等等。
这人走起路来怎么奇奇怪怪的?
想着,视线下移。
只见男人的十根脚趾头都紧紧扣着人字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噗——”
陈书意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男人似乎长了顺风耳,隔着几米远,也能听见她在笑,他飞速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笑什么?”
陈书意起了促狭的心思,她笑容放大,嗓音轻快地回他,“先生,您可千万不要自卑啊,世界上不会穿人字拖的,不止您一个,加油哦,别太用力,这里不需要耕地。”
说罢,她拔腿就跑。
跑得比兔子还快。
独留男人在原地,气到心肌梗塞。
*
夜色渐浓,海风徐徐。
一辆拉风的超跑停在街头,上边坐了几个同样拉风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身形纤细,妆容淡雅,气质非凡的女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用吸管戳着手里的冰咖啡,目光频频扫过人群,语气略有些焦急道:“阿峥怎么还没回来?都去了多久了?”
“不会迷路了吧?”
旁边一个穿着真空皮衣,戴着墨镜,画着烟熏妆的男人抖了抖烟,接过她的话,“这镇子弯弯绕绕的,导航都导不准。”
“我看他八成是被哪个姑娘给缠住了。”
另一个头顶颜料盘的男人趴在后座的车门上,笑嘻嘻地说:“毕竟咱们祁大少那张脸,谁看了不得迷糊?”
他边说边挑眉瞥了眼女人,语调闲散地揶揄她,“沈曼琪,你可得看紧了,万一哪天祁大少被人拐走了,你就等着哭吧。”
沈曼琪神情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爱跟谁走跟谁走,和我有什么关系?驰尚鸣,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能别胡说八道啊?我跟阿峥从小一起长大,只是朋友而已,要有什么早就有了。”
驰尚鸣“嗤”了一声,笑得更加肆意,“你就装吧。”
沈曼琪登时有些怒了,“我装什么了?”
“你心里清楚。”
“什么意思?”
气氛莫名急转直下,变得剑拔弩张,就在这时,皮衣男的声音突然横插了进来。
“祁峥回来了。”
沈曼琪立刻止了声,探头朝街上望去,很快,便瞧见了祁峥。
他在人群里很扎眼。
昏黄的路灯倾泻而下,将祁峥笼罩在阴影里,他低垂着头,一时看不清神色,但他周身的气压低到极点,是副要吃人咬人的样子。
他在生气。
沈曼琪很快意识到了这点。
她不禁感到诧异,祁峥向来张扬凌厉,唯我独尊,一般只有他气人的时候,鲜少有人可以气到他。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