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好啦,趁我还清醒,给你讲讲刘清亦的故事吧。免得她胡言乱语,扰了你的耳朵。”
刘大娘拍拍床边,江浸月坐下。
刘大娘过往气吞山河般的锋芒被彻底磨平,她如今平和而冷静,以失去挚爱为代价。
她双手交叠,邀请江浸月参观刘清亦的过往。
“我曾经……也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姐呢……”
刘清亦年幼时,住在规整的院子里,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不短吃喝。
像每一个不顺利的故事一样,它有些毫无新意的坎坷。
“我们家被抄了,那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那个刘清亦还真能胡扯,竟把自己的富贵命生生延后了好几年。”
刘家主心骨断在一纸召令下,留下一个母亲,和一双儿女。
像每一个情节相似的故事一样,那个母亲自然没有长命百岁,她早早撒手人寰,留下一双儿女相依为命。
“后来就过上了穷日子,不过这样说似乎有些自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当时的刘家算不上富裕,但就算被抄了家,我和哥哥依旧比普通人家好过些。”
长兄为父,刘清亦的哥哥对妹妹自然没得说。
如果就这样顺顺利利长大,刘清亦依旧能成令普通人家女儿羡慕的那种女子。
“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刘大娘一字一句评价过往的自己。
刘清亦爱上了一个男人,纵然哥哥千般阻挠,她还是跟着那个男人跑了,最后成了那人的妻子。
“哥哥对我特别特别好,可我没听他的话,我为什么就不听呢?”
刘清亦认为哥哥在棒打鸳鸯,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为了那个相似不过两个月的男人,跟血脉相连近二十年的哥哥撕破了脸。
“他生我气,我也跟他怄气,和颜啊,你是不知道,我那时候说话有多难听,为了嫁给那个人,我甚至以死相逼。天呐,听起来多可笑。”
在刘清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泼中,加之以女生外向,她渐渐地和哥哥渐行渐远。
男人最懂男人,哥哥眼光毒辣,刘清亦的丈夫果然不值得托付。
刘清亦同哥哥决裂,净身出户地嫁给那人,那人眼睁睁看着刘清亦没有嫁妆还赖在他家,不过月余就本性暴露,起初对她恶语相向,随后拳打脚踢。
刘清亦想回家,但她拉不下面子,又坚信丈夫明天就会回心转意。
事实证明,她两头都没捞着。
“和颜丫头,你还记得你那个房东吗?”
“老伯的恩情,我永生难忘。”江浸月颔首。
“他就是我哥哥。”
江浸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刘大娘轻轻叹气,“我真不懂事,让他自己住,只有一条狗陪他……
“他走之前的那两年变了好多,虽然周围人没发觉,但我们毕竟……血脉相连,我能感受得到,他皮囊下的灵魂,与从前相去甚远。或者说,他的灵魂早已逝去,徒留一具四分五裂的壳子在人世间苟延残喘。
“一个人有没有生机,要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燃尽的烛台,空洞暗淡。不过话说回来,我第一次带你去找他那天,从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不过转瞬即逝。就好像……你才是他的故人,而他在此处,等候你多时了一样。
“感觉他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毕竟年纪大了嘛。近日我有些多愁善感,随口一说,和颜丫头,你不必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刘清亦从深渊中将自己捞出,已经是十年后的事情。
她无数次小产,在又一次怀孕后,趁着夜色逃离她的“丈夫”。
哥哥那时已经不成人样,成了周围人所敬仰的“老伯”。
刘清亦远远地看了哥哥一眼,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对凶手恨之入骨,但她那时心高气傲,坚信只要不主动靠近哥哥,那么他俩的这场“战争”中,她就不算输。
“他看见我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那天之后,我心安理得地接收他的恩惠,转头来假装同他从不相识。
“我们母女俩实在周转不开时,我会登门对他恶语相向,强行拿走我们需要的东西,我却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哥哥’,只对我女儿说,他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和善‘老伯’。
“你说……我算个什么东西啊……”
但她那的“尊严”,并不允许她“低头”。
不幸的故事总是会重蹈覆辙,刘清亦的女儿踏了她的老路,而刘清亦对比却毫无办法。
刘清亦在这场悲剧中没能全身而退,她的女儿直接葬送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了霈霈。
“霈霈,霈霈……有他母亲和舅爷照顾,我也该放心了。
“和颜闺女,你说,我当初怎么能看上他呢?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怎么能为了他放弃那么多。
“丫头啊,如果有人会让你失去从前的自己,那他一定是不值得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丢了你自己。
“我曾经,也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姐呢……
“不过此去经年物是人非,往事暗沉遥不可追。”
————
天奇十六年,春。
刘大娘坐在邻居家门口听了一上午八卦,瓜子花生吃了五分饱。
时间差不多了,她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做饭。
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呢。
也不知道他鬼混回来没有。
刘大娘挎着挎蓝,心情美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前两天她“状似无意”地去哥哥家扭了一圈,第二天家里就多了堆新鲜蔬菜,还有两排排骨!
路过一户人家,刘大娘正想着怎么给霈霈改善伙食,想到情深意笃处,忽然被叫住。
叫住她的是宋婶,“老刘啊。”
刘大娘想得投入,没听见。
宋婶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老刘——”
刘大娘吓得一激灵,“啊啊啊,干啥?你这嗓子迟早有一天让你给喊哑喽。瞅瞅你那黑眼圈,昨晚做贼去了?”
“少管。”宋婶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嗓子,不过说到没睡好,她可有话要说,“哎,老刘,你是没听见,昨天晚上,老伯家的老黄,就是那条狗,叫了半宿,那叫一个凄惨。”
“啊?”老黄平时挺乖的啊,“老伯训他了?”
“不知道,”宋婶也疑惑,正因为老黄平时挺乖,邻里才对老黄昨晚的反常如此包容和担心,“估计是被训了吧,今天都没见它跑出来玩。”
刘大娘急着赶回家,“害,不关我事。叫我啥事啊?有事赶紧说。”
“没事啊,”宋婶笑嘻嘻道,“就是看你着急,我才想和你搭两句话呢。”
“我呸,”刘大娘气笑了,“你这个老不死的老太太,闲的你!”
“你比我年纪还大呢,要死也是你先死。”宋婶这人开得起玩笑,“走吧走吧,别饿着霈霈了。”
“下次我绝对不搭理你了!”刘大娘放言。
宋婶照单全收,“好好好,我等着。”
半个月后,宋婶说从那晚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老黄了。
刘大娘听着奇怪,不对吧,这老头脾气不至于这么差,值得跟一条狗怄气这么久?
哥哥怎么养狗跟她没什么关系,左右那是他自己的事,刘大娘只奇怪了一阵,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一个多月后,老伯送的东西刘大娘早就吃完了,霈霈闹着想吃排骨。
霈霈还不懂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刘大娘每次去老伯家里“走动”之前都要心里斗争许久,这次霈霈竟然还挑上了,刘大娘烦得不轻,“哪儿买得起?想去吧你。”
霈霈听话,刘大娘这么一说,他就不再闹了。
他虽然不闹,刘大娘心里却起了个疙瘩。
不提还好,霈霈这么一说,刘大娘也不免回味起上个月做的那道排骨。
你别说,她刘大娘做得还真是好吃。
搞得她自己都念念不忘的。
亏了孩子还好,亏了自己就不好了。
刘大娘心里斗争一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老伯住处走。
我是你妹妹,你给我几根排骨吃,不过分吧!
老黄是条看家护院忠心耿耿的好狗,一旦有谁接近主人家,无论他在吃饭还是睡觉,都会第一时间窜到门前,警惕地注意着来者的动向。
如若有人敲门,他便会奋力吼叫。
不过吼叫分为两种。
对于熟悉的气味,老黄象征性地叫两声后就会站起来扒门。
主人行动不便,每次开门都会耗费大量气力,老黄想替主人分忧,竭力扒拉门闩。
不过开门这件事,他学了一辈子,都没学会。
对于陌生气味,老黄的吼叫就真心实意了许多。
对于不安好心的人来说,听到这种不要命的叫法,贼心颤抖两下,重新考虑方案的可行性。
直到主人打开房门,老黄才会安静下来,站在主人身侧,警惕地看向来人。知道确保主人的安全,他才会继续自己方才的事。
刘大娘今日敲了许久门,都没听见屋内有动静。
哥哥自从受伤后,就再也没出过房门,过度的安静让刘大娘隐隐不安。
敲门久久不应,刘大娘耐心告罄,“你到底开不开……”
她一拳锤到门上,“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
看到院内的景象,刘大娘瞳孔骤缩。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