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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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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中等个子,大腹便便。

在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期,这人看体型就知道非富即贵。

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细看和徐悠之有五分相似。

他就是徐悠之的哥哥,吏部尚书徐缓之。

相思炸起了毛,弓着身子朝徐缓之叫。

尹期抚了抚他的背毛,指了指墙,让相思先离开。

相思依旧盯着徐缓之龇牙,尹期又拍了拍他。

相思被江浸月训得很好,纵然他不想离开,但还是选择听从指令。

徐缓之哼着小曲儿,拽着尹期的头发,把他拖进屋子里。

胳膊一甩,尹期倒在地上。

他这幅暴力的样子,丝毫没有朝臣的威严。

徐缓之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恶劣地拍了拍尹期的脸。

“哈哈哈哈尹期,你说尹琅和江妩再见到你,还能不能认出来你啊。”

又是同样的话语。

尹期都能倒背如流了。

尹期知道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顺从他的心意,抱着头,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

徐缓之笑得愈发猖狂,“哈哈哈哈哈也是,你自己照照镜子恐怕都认不出来自己了吧。怎么样,给你塑容那人,手艺还不错吧?”

徐缓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着尹期颓败的神色,一脚踹向他的胸口。

尹期痛苦抽搐。

“诶呀呀,你说说,他们都说尹琅是天之骄子,如今我觉得,也不怎么样嘛。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鬼话?瞧瞧你这张脸,” 徐缓之捏着尹期下巴,迫使他抬头,目光下移,嫌弃地扫过尹期全身,“也不怎么样嘛。哎,尹琅是被烧死的,会不会比你现在的样子更骇人啊?可惜可惜,没人看到。瞧你这副残破身子,江妩那爱管闲事的如果还在,肯定会把你当成个可怜乞丐,带你去她那个乞丐帮子妥帖伺候着吧。”

“不过话说回来,那天晚上江妩去了哪里?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也不知道她现在活没活着……不过嘛……她再出现也无所谓,弄死她不就像弄死那个小丫头片子一样简单?”徐缓之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她对你这么好是想干什么,想成为下一个江妩?”

徐缓之眼神暴戾,拎着尹期领口把他拖到脚边,边踹边骂:“小娘们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档次?想吃老子的粮活命?!老子迟早把她的细胳膊细腿拧了喂狗!”

徐缓之累了,喘着粗气,忽然变得语气平和,“江妩那女人都消失这么多年了,被她接济的丐帮里的那群人都饿死的差不多了,现在还有人念着她供着她啊?”

他好像真的很想知道答案,语气十分诚恳,歪头自顾自想了一会儿,一瞬间变了语气,“她一个下等女人,也配被人记着!?啊?!”

徐缓之说着说着越发愤怒,朝尹期弓着的背上狠狠踹了几下,直到听到尹期喉咙里发出的哀鸣声,才拍拍衣摆直起身。

“不过江妩倒还是做了件好事的。幻想着麻雀飞向枝头变凤凰,让尹琅费尽千辛万苦娶她,好不容易改命了,没想到让尹琅那王八蛋取了个克夫的扫把星。哈哈哈哈哈,给你们尹家满门都给克死了,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还带走那群早都该死的缺胳膊少腿的碍眼狗杂碎们。”

尹期想起家仆们,听着徐缓之对他们毫无尊重的言语,紧咬着牙,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徐缓之话锋一转,鞋尖踢了踢尹期面颊,“哎,你和你那个被收养的哥哥,不会是双生子吧?”

徐缓之很早就怀疑了,“但你们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可我就是觉得你们是双生子。所以你们,到底是不是啊?嗯?”

尹期紧闭着眼,不回答,徐缓之也不需要得到他的答案。

“肯定是的。双生子,还是男胎,不祥之兆,欺君之罪啊!

“你作为弟弟,一出生就得去死啊,可是呢……我和悠之大发慈悲,让你们俩自己做选择。”

徐缓之拽着尹期头发,让他坐起来,欣赏他痛苦的神情,俯下身子,对着他耳朵一字一顿道:“尹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感谢我啊!5”

言罢,徐缓之啧啧两声,摇头,“可惜了,还是让尹期赚了二十多年好活。义子嘛,为嫡子让路,应该的。”

尹期今天表现得痛苦不堪,让徐缓之心生快意,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

他说从小尹琅处处不如他和徐悠之,但在父亲的眼中,兄弟俩处处比不上尹琅。

他和徐悠之苦练书法大家的字体,练得入木三分,父亲却说尹琅的字独具一格,自成一派。

他们起早贪黑背诵诗文倒背如流,父亲却说他们只了解了文章皮毛,不如尹琅精通其中精髓。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无论兄弟俩做什么,尹琅都是同他们作比对的对象。

做得越多,比得越多,徐父口中的他们就越发不堪。

徐缓之和徐悠之对尹琅的不满、憎恨、妒忌如片片雪花,日积月累间,雪花飘落山头,形成积雪,终年不化。

二人立志要盖过尹琅一头,鸡鸣而起,废寝忘食。

最终却换来一句,他们心胸狭窄,需多向尹琅学习他的云淡风轻。

积雪不堪重负,于山巅崩溃。

徐缓之高举双手,“我徐镇玉!总有一天要把尹琅踩在脚下!”

最让徐缓之无法接受的是,尹琅不顺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一个驯兽的下等女子为妻,婚后事事都听这个女人的,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甚至还拿出家族百年积蓄筹建什么抚生阁。

本以为是什么高雅之地,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个丐帮,拿自己的钱养活这种要么没了胳膊要么缺了腿的下等贱民。

徐缓之嗤之以鼻,心里暗自笑话好久。

干出这种有辱门楣吃力不讨好的事,看他尹琅还能不能威风得起来。

等啊等啊等,徐缓之没有等到尹琅在他心里演练了千万遍的灰头土脸落荒而逃,等到的却是那个下等女人愈发风光,在京都百姓心中的地位愈发高,甚至去掉了夫姓,直接称她为江夫人。

身为一个女人,尤其是嫁了人的女人,不冠夫姓,让那些平民直接以本姓称呼她,简直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

在他看来,尹府上上下下离经叛道,死有余辜。

“妄想当什么活菩萨!还有那个黄毛丫头,她最好安安分分地当好丫鬟!”

徐缓之砸了桌上的花瓶,又狠狠踹向尹期胸口。

“只要我想,皇上的权利都能为我所用。世上没了尹琅和我那个好父亲之后,我徐缓之无人能敌!”

徐缓之随手抓起茶壶,仰头一饮而尽,附身拍了拍尹期脸颊,摔门拂袖而去。

尹期喉咙里有很浓的血腥味,紧闭双目,神色痛苦。

关门声响起,徐缓之脚步渐远。

尹期睁开眼,眼神中的悲恸消失不见,只剩下淡漠。

徐缓之和徐悠之兄弟俩,对尹家,尤其是尹琅的恶意是不言而喻的。

他们惯常伪装的君子形象越被人称道,暗地里的阴暗心思就会越发肆虐。

尹期不能理解这种扭曲心理。

只是……利用皇上的权利,这又是什么意思?

眼下,留给尹期的思考时间所剩无几。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徐缓之就要对江浸月下手了,她留在这里很危险。

尹期需要尽快把她推开。

————

刘大娘一进屋,满地狼藉吓了她一跳。

尹期身上很痛,他刚换完衣服,就被怒气冲冲的刘大娘拦住去路。

“你到底是谁,你究竟得罪谁了?这袋米是哪儿来的?”

尹期很累,不想回答,他摇摇头。

“你——”刘大娘指着尹期,出乎意料的,她没有破口大骂。

“喂,我只问你一件事。”

尹期顿住,回头。

刘大娘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快步走到尹期身旁,压低声音问,“和颜丫头是不是你的故人。”

刘大娘看清了尹期的反应,“果然……需不需要我告诉她。”

尹期慌乱摇头。

“我就知道,行,我帮你瞒着。”

尹期没有点头,过了许久,他轻轻笑了笑,摇摇头。

“不用瞒着?什么意思?”

刘大娘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意思的。

不久之后,她就知道了答案。

尹期把江浸月赶走了。

江浸月带着和朱回来,惊奇地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大袋米。

她很好奇,但并没有多问。

刘大娘不满意尹期的交流态度,扭头就走,抬米的活自然就落到了江浸月和和朱头上。

尹期在厨房一角呆着,看两人费劲把东西挪进来。

江浸月是全家的宝贝。

她要穿最漂亮华丽的衣裳,梳最娇俏可爱的发型,戴最玲珑璀璨的首饰。

她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琉璃娃娃,她的眼睛里有远山、湖泊和月光。

她在尹期面前忙碌着。

远山被雾气遮挡,湖泊被泥土掩埋,月光销声匿迹。

她用粗布衣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蹲在尹期身侧,唤着那个可笑的称谓: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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