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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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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朔佯装抢夺尹期手中的粉末,从裂开的方盒盖中取下固定在中间的暗红色药丸。

尹期咳得不能自已,眼球充血,愤怒地瞪着尹朔。

尹朔一只手拂过尹期后背,一只手捏着药丸,在尹期眼前晃了晃,笑了一声,填进嘴里,“没想到吧,这个才是。”

尹期不顾身上的疼痛,单手撑地,翻身跨坐在尹朔腿上。

锁链碰撞,发出震荡的悲鸣。

尹期双目猩红,掐住尹朔的下颌,强迫他张嘴。

尹朔乖顺地张嘴,任由尹期的手指进入他的口腔。

尹朔微微敛眸,透过泪光看向近乎崩溃的尹期。

“吐出来,尹朔,你快吐出来!”

尹期从小到大,都像只母鸡一样,“哥哥哥哥”地跟着尹朔身后。

鲜少直呼他的名字。

尹期的手指伸向尹朔喉咙,尹朔推开他的手,抑制不住地侧头咳嗽。

愤怒充斥着尹期的大脑,他直接甩了尹朔一个耳光。

尹期嘶吼,“尹朔——你为什么要耍我——”

尹期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尹朔头晕目眩。

他轻轻晃了晃头。

尹期从小到大都是乐呵呵的模样,从没有人让他动过这么大怒火。

不……有的。

就是尹朔自己。

尹朔叹息,看向尹期,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表情近乎碎裂。

尹期的手不停地颤抖,尹朔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

尹期坐在尹朔腿上,泪水在他脸上淌出一条安静蜿蜒的河。

尹朔头抵着墙面,悲戚地看着尹期。

半晌后,尹朔抬起手,指腹截断尹期的泪河。

尹朔笑得温柔,“尹期,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回到京州,找到月儿,照顾好她。

“我们可能……已经没有家了,月儿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定要回去,保护好妹妹。”

尹期忽然笑起来,笑得让尹朔心碎。

他翻身坐回尹朔旁边,咬牙切齿,“哈,当然,尹朔,这谁都知道。”

“我自己的妹妹,当然轮不到你这个‘义子’操心。”尹期特意加重了“义子”的读音,就好像这样,尹朔的生死就与他无关。

“今天你耍了我,以我的性子……”尹期鼻头一酸,再度哽咽,“尹朔……这事儿咱俩没完。”

尹朔笑了笑,语气温柔,“好。”

尹期正欲再说些什么,尹朔忽然开始咳嗽。

尹朔把身子背对着尹期,尹期强行掰过他的身子。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尹期手上,尹朔开始发抖。

尹期半搂着尹朔,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哥……哥……”

尹朔拍拍尹期手臂,示意自己没事。

小窗透进来的日光缓步行走,它走走停停,不舍又留恋,但最终,它还是哭泣着消逝在黑暗中。

地牢中充斥着浓稠的血腥味。

尹朔头靠在尹期肩上,两人头抵着头。

黑暗紧紧将二人包裹,正如他们在母亲腹中那样。

他们是同一株植株上相互依偎的两朵花,汲取同一片营养,被同一群人呵护。

他们相依为命,他们同甘共苦,他们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尹朔快流干了血。

尹期快流干了泪。

尹期说,下辈子他们俩还要当兄弟,一起出生,一起长大。

他们要有一对恩爱的父母,一个从小宠到大,每天都能见到的妹妹。

尹期说他学会怎么照顾人了,下辈子他要当哥哥,当老大,他要早早长大,把全家人都照顾好。

尹朔意识模糊,听到他话的末尾很轻很轻地笑了,用气声说了句话。

他太虚弱了,尹期听不清,低头,耳朵凑到尹朔嘴边。

这次尹期听清了。

尹朔说,你本来就是哥哥啊。

很奇怪,在这虚弱的气声里,尹期能听出来他话中带着笑,但很认真。

他说,你的老大已经当得很好了,下次还是由我来吧。

明月攀升,升至夜空,照亮边北大地。

她今夜有所疏忽,忘记拜访某扇小窗。

池塘中的并蒂莲依偎着告别,清晨的露珠太沉重,砸落了其中一朵。

剩下的那朵合上花瓣,于寂静中退场。

从今往后,它会竭尽全力活着,但不会再盛开。

————

正如尹朔期待的那样,尹期回到了京州。

也正如他俩所预料的那样,“尹府”已经成为过往。

尹期改头换面,被徐悠之扔进了某个院子自生自灭。

比起尹府来说,这院子小得没眼看。

但比起军营的帐篷来说,它又宽绰得很。

不过是大是小,是宫殿还是茅厕还是猪圈,对尹期来说都无所谓。

他要做的是活着,而不是怎样活着。

尹期自己都敬佩自己,他竟靠着一个念头,熬过了非人的“改造”过程,熬过了颠沛流离的押送,活着回到了京城。

尹朔的要求他做到了,肯定得问他讨个赏。

不过……不知道尹朔到时候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无所谓,认不出的话,他就“新仇”加上“旧恨”,闹得尹朔永不安宁。

尹期活着回来了。

他也仅仅是活着。

他成了城西的刘老伯。

是方圆五十米内,最有钱最心善,也是最让人叹息的人。

哦对了,这一切,都是他那个“妹妹”刘清亦告诉他的。

刘清亦这人很奇怪,一进门就是不加掩饰的泼妇行径,但关上门后,她谨慎得像换了个人。

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很多。

这是尹期对她的第一印象。

果然,听她那意思,“刘臻亦”的外壳下,似乎已经换了不止一个人了。

看来为了“迎接”他的到来,徐氏早早做了准备。

一连串的问题攻势,尹期都诚实作答。

他如今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就是那大娘突然扒他衣服险些让他招架不住。

刺青?

尹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尹期一边慢慢悠悠地点头摇头,回答着刘大娘的问题,一边伸出手,准备写字问问关于刺青的信息。

看着自己的手,尹期真心觉得生分。

尹期抖抖衣袖,遮住虎口上的胎记,抬手写字,一笔一划。

【刺青是什么样子的】

刘大娘一脸诧异地看着尹期,“……你什么身份,还会写字?”

尹期接着写:

【恰好学过罢了】

刘大娘一脸无奈,抬手把尹期写的字全抹了。

“你会写也没用,我不认字。我问你问题,你只管点头摇头就行了。”

尹期:“……”

好的。

尹期兢兢业业地当了两年的“刘臻亦”。

在一个寻常的春日,尹期听到刘大娘夸张的叫喊声,这是在暗示他,她带了人来。

尹期垂手,盖住手上的胎记,做好了演戏的准备。

遵照刘大娘暗示好的时机,尹期登上戏台。

这次的观众,竟然是江浸月和和朱。

尹期自认为自己这两年已经达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可再次见到妹妹时,他还是慌了神。

江浸月长高了,但她瘦了好多。

弱不禁风的。

她会走路了,她笑得很假。

尹期很想哭。

刘大娘看出尹期不对劲,暗中提醒他注意,尹期这才重新进入状态。

她说她叫“和颜”。

尹期心中想笑,第一次见姐姐跟着妹妹起名呢。

她要带着和朱租房,她要干什么。

尹期不敢想,他只把虎口藏得更深。

尹期听到江浸月妹妹叫他“老伯”,这诡异错乱的辈分让他有点想笑。

但也只是转瞬,下一刻江浸月向他介绍,她那只小黑猫叫“相思”。

尹期更想哭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之间就没有家了。

为什么要同处于如此拧巴的场景。

江浸月带着和朱住了下来,尹期既欣喜又惊恐。

妹妹时时刻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尹期安心,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江浸月会认出他。

他对这一切无从解释,也不愿解释。

他不会同江浸月相认,她不应该知道深渊里的秘密,哪怕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打探这些秘密。

时局动荡,粮油紧缺。

尹期早就发现,徐氏不会让他死,只会一直折磨他。

他们会给他送来食物和衣裳,确保他被羞辱时能做出反应。

江浸月为了得到食物很辛苦,尹期宁愿她辛苦一点,也不愿发出“求救信”,让徐氏接济他们,从而暴露江浸月的存在。

可现如今,江浸月开始饿肚子。

尹期痛恨自己无能,眼见着江浸月越来越虚弱,他只能向徐氏求救。

与此同时,尹期了解到,白家的人在接触江浸月。

白氏。

尹期听过他们。

儿时他和尹朔还跟白家公子白琛玩过几次。

白家有个和江浸月同岁的小女儿,白家接触江浸月,正是为了这位小姐。

尹期猜不到他们要做什么,但走投无路时,白家或许是相对好的托付。

尹期将所需粮油数量写在纸上,系在一只白鸽腿上,黑夜中放飞了它。

走一步看一步吧……

粮食补给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有呼必应让尹期不免担忧。

他的担忧很快被证实。

江浸月早上带着和朱出门了。

尹期摸着相思的脑袋,相思眯着眼蹭他的掌心。

相思享受的表情忽然停止,警觉地看向门外。

尹期同时望过去。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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