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江浸月朝花辞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拉着和朱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地在手上交谈。
白袅和白琛打闹了好一会儿,白袅说了句“哥哥你晚上可千万别出门,要不然容易让人以为撞到鬼了”作为结尾,从白琛身上下来,试图结束这段对话。
白琛不甘示弱,抚平白袅弄皱的衣服,状似无辜地问花辞,“刚刚我是抱了个冬瓜吗?怎么一会儿腿就被压麻了。”
白袅见到哥哥心里高兴,又想在一屋子男子中保持大小姐的淑女形象,笑眯眯的,罕见地不还嘴。
几个姑娘在屋里,一群大老爷们拘谨,白袅左右见完哥哥,立马招呼江浸月离开,“和颜和颜,我们去吃点心吧,不要理他们了。”
语毕,白袅想了想,又道,“和颜,你家乡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吗?宋嬷嬷手可巧了,可以让她帮忙做。”
闻言,花辞不送声色地看向江浸月。
下一刻,江浸月摇摇头,“和朱我俩小时候没吃过点心。”
花辞眼神暗了暗。
不知为何,他本来应该高兴的。
白琛出去了这么久,给几个姑娘们都带回来了礼物,本想着招待完客人后给她们送去,谁知道他前脚回来后脚白袅就闻着味儿来了。
白袅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角落的几个盒子,说什么也等不及下午再拆,非要现在抱走。
白琛无奈,“你们抬不动……”
白袅不依不饶,“可以的可以的,我和萱儿还有和颜,怎么不可以。”
白袅拉着白琛的手摇啊摇晃啊晃,当着这么多人面,他根本不忍心拒绝白袅,只是这箱子他真觉得几个姑娘抬起来很狼狈,掂量着拒绝的话,迟迟说不出口,“袅袅,要不还是……”
“我来吧。”
一道声音打断二人的对话。
循着声音看去,花辞已经准备好随时抬箱子走人了。
“你?”“你??”“你???”
江浸月、白袅和萱儿异口同声,和朱歪了歪脑袋,看着花辞的手腕,姑娘们对他的提议深表怀疑。
谁料白琛竟然很赞同,“行。”
姑娘们:“……”
她们真的很担心花辞本就残废的手腕雪上加霜。
只见白琛起身,抱起放在地上的箱子,颠了颠,跟在他身后的花辞双臂前伸,像个底座,白琛便稳稳当当地把东西放在他手臂上,末了还拍了拍。
挺稳当的,白琛挥挥手,赶走这个烦人精妹妹,“好了,走吧。”
姑娘们:“……”
看来这事他们干了不止一次,熟悉得很。
手腕没有力气,关手臂什么事?
白袅开开心心地拉着萱儿跑路,花辞紧随其后。
倒是江浸月,担心这样会对花辞旧伤恢复不利,默默跟在最后,心不在焉的。
江浸月学会走路满打满算只有三年,实在不能说熟悉。
毕竟人在倒霉时,喝水都能呛着,年幼时就学会靠自己两条腿蹦跶的人,也会平地摔跤。
平时她走得慢,不说全神贯注,至少也得分一半心神注意脚下。
可她这会儿一心想着花辞的手,生怕他一时手滑连人带箱摔个狗啃泥。
想着想着,没看见台阶上的石子,右腿直愣愣地踩了上去。
江浸月来不及惊呼,直接甩开和朱的手,怕把她带倒,踉跄着跌下台阶。
和朱被甩开,身旁比她高一头的姐姐一瞬间没了人影,她连忙伸手去拉人,生怕她姐摔出来个好歹。
花辞一只暗中注意着江浸月,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出。
手里抱着东西,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闪到江浸月即将摔下来的落点,试图当人肉垫子替她挡一挡。
只见江浸月胳膊在空中转了两圈,像小鸡崽扑扇翅膀,本就不算熟悉的两条腿配合不够默契,一时之间倒腾不过来。
江浸月闪身太快,和朱来不及拉,只能着急地嗯嗯叫,迫切地看着花辞,寄希望于这个人肉垫子。
远处的白袅和萱儿还不知道身后发生了这么一场大戏,手挽手开心地聊着天。
江浸月彻底失去了重心,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就要往下载,两条胳膊还不遗余力地挥舞着。
花辞找好位置,扎好马步,抱着来不及扔也不好仍的箱子背对着江浸月,深吸一口气,希望能抗住冲击。
意料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全程紧张的只有花辞跟和朱。
除了起初害怕连累和朱露出的慌张神情,江浸月全程面不改色。
身体大幅度倾斜之后,江浸月左腿根部发力抬高,直接收回碍事不熟悉的左腿,两条胳膊坚持不懈地挥舞着,右脚狼狈却轻盈地跳跳跳点点点,愣是有惊无险地点下了台阶,还顺带避过了扎马步当路障的花辞,摇摇晃晃地在他身侧稳住。
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站定,江浸月慢慢把左腿安置到地上,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
她正欲说些什么,与此同时,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好像在抚摸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摸到。
江浸月一瞬间清醒过来,手上的动作顿住,眼睛暗了暗,又很快微笑起来,回头招呼吓得不轻的和朱,“好啦和朱,不要怕,我没事。”
安抚好和朱,江浸月意识到花辞方才的本意不是当路障,而是当自己的人肉垫子。
心情忽然变好,弯着眼睛看向花辞,笑得很真挚,“多谢你啦花辞。”
花辞盯着江浸月并不言语,眸中晦暗不明。
江浸月下意识单腿站立保持平衡的全程他看得一清二楚。
正常人身子不稳即将摔倒时,会下意识抓住手边一切能搭把手的东西,恨不得一瞬间长出八条腿像树根一样扎根地上。
而江浸月的第一反应却是将和朱推开,且收回一条腿。
这背后暗含的信息花辞不敢多想。
江浸月不明白花辞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但她也没管。
刚刚摸东西摸了个空,江浸月这会儿手痒得很。
就近揉了揉和朱的脑袋,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我好笨呀。”
花辞确实不敢细想。
因为他越引申就会发现,他的想法都是对的。
江浸月及笄前的腿不是腿,更像是一个华而不实的摆件。
而她本人就是一个被呵护的瓷娃娃,小时候出门抱着,长大了遛弯坐着。
有人的时候她用不着两条腿,没人的时候有阿杳,指哪儿打哪儿。
偶尔在她自立更生的时候,她就一条腿蹦跶着。
女孩子颠颠颠蹦来蹦去终究不文雅,这在尹府是被禁止的。
可江浸月终究是个孩子,越是被禁止的,她就越要尝试。
独自在岐岚山中时,江浸月肆无忌惮,把单腿前进后退钻研得炉火纯青。
成功不是一帆风顺的,她摔跤的次数不计其数。
但江浸月对自己挺好,她只在松软的泥土和青翠的草地上练习蹦跳,摔跤之后顶多疼一小会儿,连皮都不会破。
就这样前前后后十年的时间里,江浸月掌握了极致的蹦跳技术和超乎常人的单脚平衡能力。
预感到将要狗啃泥时,她下意识会选择独自解决——毕竟儿时熟悉的稳定技巧里,可没有旁人辅助。
两条胳膊扑棱着划空气,单腿站立,像个不倒翁摇摇晃晃后,总会稳定住。
站稳之后,她会第一时间自嘲,“没事没事,我好笨呀。”
这时候,阿杳会走过来,江浸月撒娇似的靠在她身上,摸摸她的头。
习惯根深蒂固,只不过这一次,阿杳再也不会安慰似地蹭她的掌心了。
————
这个小插曲发生之后,江浸月好几天没看见花辞。
那天花辞一路沉默不语地抱着箱子,放到白袅房间后,他木着脸说自己还有事,瞥了一眼江浸月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白袅话都没说完,嘀嘀咕咕了好半天,“搞什么嘛。和颜和颜,别管他了,我们快来分分这堆玩意儿。”
江浸月直觉花辞生气了,但生气前后的因果联系她完全猜不到。
联想回顾他情绪变化前后的在场人物和发生事件,以及他离去时难以忽视的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江浸月就知道,他突如其来的生气导火索和自己有关。
和自己有关那就好办了,只要花辞不说,她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不给自己添一丝半点麻烦。
这夜,江浸月独自出门,脑袋空空,目光呆滞地走在路上。
微风拂过面颊,不时夹杂着几声异响,传进江浸月耳朵里。
这声音像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山谷中,哪怕很小声地说话,回声也能回荡着敲醒昏昏欲睡的人。
这声响不停撞击江浸月空荡荡的大脑,在某一刻忽然把她敲醒。
江浸月敏锐地捕捉到异响,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视过璀璨夜幕。
她忽然意识到,马上就要中秋了。
循着声音的方向,江浸月来到一处黑暗脏乱的角落。
她不知道的是,一道身影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