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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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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的喉结紧张地上下动了动。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江浸月捂住了嘴。

江浸月压着花辞肩膀,又往上窜了窜,以一个更紧密的姿势贴在花辞背上。

花辞觉得,他能听到江浸月的心跳。

江浸月歪了歪头,嘴巴快要贴上花辞的脖颈,她呼出的灼热气息被花辞颈部皮肤妥帖吸收。

还好夜色昏暗,江浸月没能看到花辞脖子上泛出的粉红。

花辞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唇蹭上了江浸月捂住他嘴的手心。

他又不敢动了。

江浸月似乎没察觉到花辞的不自在,倾身附耳轻声说话,好似亲昵的耳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花辞心下一惊,稳了稳心神,笃定道:“不可能,这里没人。”

他依旧被江浸月捂着嘴,声音又沉又闷,跟受了委屈似的。

不过花辞并没有对受了捂嘴的委屈表示异议,他说话时,嘴唇能隔三岔五似有若无地触碰到江浸月掌心。

他把这当作补偿。

于是甘愿继续委屈下去。

江浸月同样没发觉花辞的小心思,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无意识敲着花辞的脸颊。

像警告,又像纵容。

伏击是猫的天性,也是它们惯常使用的捕猎方式,阿杳和皎皎都深谙此道。

皎皎很爱玩,总是躲在江浸月会经过的路上,出其不意地从背后出现,将她扑个狗啃泥。

与此同时,阿杳会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看着。

她也想参与这场游戏,不过她知道,自己参与后的危险会远大于乐趣,于是选择让皎皎出马执行游戏,优雅地站在旁边看着过干瘾。

江浸月被伏击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久而久之,她从皎皎的伏击中找到规律,推断出贪玩小猫的藏身之地。

不过,江浸月并不能将总结的规律书写成文,传授给其他倒霉蛋,因为她的经验很有主观性。

总的来说,她靠的是预感,以及触摸皎皎的同党阿杳,感受她呼吸和心跳发生的微小变化。

那是阿杳在即将看笑话前,压抑不住的兴奋。

江浸月的预感会随着靠近皎皎的潜伏地而变得愈发强烈,当即将被进攻的预感达到顶峰时,她会把面部埋进肘部,与此同时,皎皎的身影飞出,犹如一道闪电。

皎皎和阿杳得逞了,江浸月也得逞了。

经验法则又得到了印证,江浸月的提前预防让她免于趴下时啃一嘴土和草。

江浸月一直以为她的经验法则需要在特定环境或者有一定的参照才能实施,譬如在阿杳身边。

可刚刚花辞背着她从树上跳下,落地时,她蛰伏许久的预感又冒了出来——或许是她感受到了花辞的呼吸和心跳的缘故。

这感觉很生疏,但她很笃定。

她立刻捂住了花辞的嘴,怕他说话声音太太惊动暗处的人。

不过江浸月又想了想,惊不惊动什么的问题不大。

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已经晚了。

猫这种生物很聪明,但就是因为太聪明了,不容易被驯服,因为它们多数情况下会选择顺应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听从主人的命令。

皎皎和阿杳除外。

她们是少有服从性极高的猫猫,有瑕不掩瑜的小聪明,非常招人喜欢。

江浸月很想念她们。

所以人们大多会选择驯化犬类来帮助自己,尤其是需要完成像花辞今晚这样,需要鬼鬼祟祟的活计。

狗狗忠心又勇敢,如果不是江浸月小时候坐着轮椅从斜坡上疾驰而下时被狗追过,她应该也养了很多可爱的小狗当朋友。

罢了罢了,那样它们估计也没什么好下场。

江浸月失落地想。

江浸月判断出潜伏在灌木丛中的是一只犬。

像这种懂得隐蔽蛰伏,发现敌人也不声张的犬肯定是一等一的聪明,不知道它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通风报信。

如果江浸月和花辞倒霉的话,没准一会儿会对上跑得快耐力好捕猎能力强的狗群,以及他们同样在今晚干些,江浸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一定是偷鸡摸缝的坏事的主人。

江浸月跑不了,花辞背着自己会大幅削弱行动能力,简言之就是被自己拖累。

所以他俩被发现是早晚的事。

此时捂嘴根本没有意义。

不多时,花辞感到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

江浸月松开对花辞的桎梏,念叨着“算了算了”。

今夜的风真是冷啊。

花辞按下五味杂陈的思绪,以为江浸月的“算了”是在担心被发现的事情,安慰道,“你放心,这里没人,我不会让你受伤。”

江浸月却摇摇头,叹息似的,“我知道没人啊,我很相信你的。不过嘛……我们确实是被发现了,大抵是狗。刚刚只有一条,待会儿肯定不止。”

不止一条狗,也不止有狗。

“花辞,”江浸月在花辞耳畔轻松道,“如果一会儿我们被追上,我就不跑啦,你把我扔树上,狗子们应该上不来,我很会躲的。”

花辞抿了抿唇没说话,他背着江浸月走到了一颗树下,仰头看了看树的高度和枝叶长势,把她放下来。

江浸月自然而然地认为他采纳了自己的意见,“怎么不爬上去?哎,其实我当诱饵也没事,或者——”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花辞皱着眉头,有些生气,“你会很安全。”

江浸月愣了愣,“好吧,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花辞发现那些人发现得很早,中止计划带江浸月跑路也很及时。

可依旧晚了。

既然未知的危险近在眼前,躲不开逃不掉,江浸月席地而坐,邀请花辞透过树稍的缝隙看星星。

江浸月和花辞肩并着肩,听冬风穿林过,在摇晃的树叶中寻得天际的一两点亮光。

这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俩之间最后的温馨时刻。

“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饭?”江浸月打着哈欠问。

花辞的笑容很苦涩,他咽下哽咽,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给我做饭。”

“唔,”江浸月侧头看花辞,撞了撞他的肩膀,“当然是为了炫耀啊。我感觉我做东西挺好吃的,正好有人来岐岚山,那我不得小露一手?你可真是走大运了,我哥哥想吃我做的东西前还得被爹爹骂一顿呢。”

花辞咧开嘴笑起来,“是啊,我真是太走运了。”

顿了顿,他说,“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吃到梅花糕。”

“嗯……白尚书挺宝贝他家四季梅的,明着摘肯定不行。待会儿回去我们趁夜色尚暗,偷偷摘几朵带回屋,偷摸着做一锅吃。”

“好。”

林间恢复安静,花辞靠着树干,微微侧头看江浸月。

远处飞来几只乌鸦,盘桓几圈后落在江浸月头顶的枝上,江浸月眯眼同其中一只对视,它歪了歪脑袋。

“怎么会在这时候看到乌鸦,”江浸月紧盯着那双黑夜般的双眼,嘀咕道,“民间都说乌鸦象征死亡,花辞,你觉得呢?”

花辞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为什么人们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动物身上呢?即使非要这样,我也不愿意把不好的寓意强加在这些鸟儿身上。”

“那你觉得乌鸦应该象征什么?”

转变,和自由。

江浸月心想。

“花辞。”

“我在。”

“花辞。”

“我在。”

江浸月不厌其烦地叫着花辞的名字,花辞也同样不厌其烦地回答她。

在寒冷的夜晚中,他们只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也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他们机械地一问一答着,像在确定什么。

他们都不想停下,好像一旦停下,就要面对难以承受的转变。

他们坐在粗壮树木下的阴影里,假装进入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可太阳会升起,阴影会消失。

他们会失去庇护,要接受转变。

江浸月又叫了花辞的名字,紧接着,她问道:“你以前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

来了。

花辞最后看了眼夹在五片树叶缝隙间的星子,它明亮而遥远,在花辞垂眸时碎成了光带。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今天晚上想带你来看看从前的我。

“但我好像又选错了时候,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没关系,”江浸月点点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花辞显得很急迫,“你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江浸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花辞,许久之后,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有机会的话你帮我查一下我哥哥们的情况呗,就是尹朔和尹期,你应该知道他们,如果不行就算了。”

江浸月语气轻松,就好像拜托花辞顺路带一份长街卖的糖葫芦,如果那老伯没出摊就算了。

这是江浸月第一次在花辞坦荡地说出她的身份,花辞一瞬间的愣神后,忙不迭应下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中忽然变得明亮,花辞急忙抬头,护住江浸月的头向一旁滚去。

狗吠声撕心裂肺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混乱逃窜,它们身上着着火,惊慌失措地朝粮仓奔去。

粮仓霎时火光冲天,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后,犬吠声停,世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紧接着是木头炸裂的噼啪声,这声音是安静夜晚突兀的警钟,吵醒沉睡的火焰巨龙。

火龙腾空而起,愤怒地吞噬存储的粮食,以摧毁百姓过冬的希望作为惩罚。

花辞背着江浸月飞速跑到拴马的地方,花辞气喘吁吁地解着绳索,江浸月利索地翻身上马。

她回头看了看远处的粮仓,它像个生气的着火小土豆。

不久之后它将安静地化为灰烬,百姓过冬的希望会破灭。

他们将再次度过一个严冬,不仅仅缺少食物。

花辞和白府几年的努力将化为云烟,不过他们并不在意。

这场大火,自始至终,都没人打算救。

花辞解完缰绳,抬头望进江浸月的目光。

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漆黑的冰冻,寒冷而无力。

“花辞,我家的梅花以后都不会再开了。”

江浸月带着花辞在岐岚山采果子时,曾说冬天可以摘些家里的梅花酿成腊梅酒,来年让花辞尝尝。

不过在那之后,花辞立刻预告了自己即将失约。

江浸月在那个冬天也没有回家。

花辞心里咯噔一下,他或许再也尝不到腊梅酒了。

他点点头,翻身上马,坐着江浸月身后,同她隔着适宜的距离,甩鞭催马前行。

他们的离开并不顺利。

狗群并不是冲他们而来,可返程的路上,他们遇到了狗群的主人。

同样兴许干坏事的人都是同样的装扮,那人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彻头彻尾的黑衣,黑巾覆面。

他的犬只们已经完成使命英勇就义,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手里还拿着十几条控犬的绳索。

发现敌人时,他火速扔掉手里的绳索,从背上摸出弓和箭。

拉弦,放箭。

箭羽偏了方向,箭头直直没入树干。

那人捂着脸痛苦倒地,花辞抬起的手臂从江浸月面前放下。

骏马疾驰而去,掀起灰尘一片。

江浸月轻轻闭上眼睛,盖住眸中的震惊。

脑中不停再现方才看到的场景——

从两人被发现,到那人举起弓箭,江浸月的内心都没有慌乱。

花辞说过他不会让自己受伤,她便相信他。

那人速度很快,但花辞反应更加迅速。

江浸月的视线中出现了花辞的手臂。

花辞摸出腰间的短竹,抬手,几乎无需瞄准,放出三根破风而出的银针。

那人松开弓箭的前一瞬,眼球碎裂,喉咙被击穿。

流出两行眼泪一般的鲜血,跪地后发不出声。

到这一刻,江浸月眼中的平静碎掉了。

汀厝的竹箫和花辞的短竹逐渐重合。

他们同时抬起手臂,所指的方向,是敌人的眼睛。

相比起汀厝,花辞的手法很滞涩,手腕使不上力的原因。

但江浸月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和汀厝的招式同根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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