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耀旻墨宫，长乐神殿中。
昏睡中的梅蘅悠悠转醒，眼角还挂着泪痕。昨日夜里，梅蘅在昏迷中，竟也能呜呜地啜泣起来，想来是伤心悲痛到极致，才会在梦中也不禁潸然泪下吧。莫珏有些愧疚，想要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梅蘅却别扭过头去，不想让莫珏碰她。
“蘅儿，你病得很重，要好好静养。”莫珏柔声道。
梅蘅不曾看他一眼，只是冷笑道：“我倒宁愿自己是死了…”或许是情绪过于忧伤，又牵扯到伤口，梅蘅剧烈地咳嗽起来，莫珏轻拍她的背脊，替她顺过气，怜惜道：“蘅儿，你别这样…”
“莫珏，”梅蘅艰难地挣扎着坐起身子，苍白的脸却红着眼眶，“你何必强求？我说过，感情和真心，我给不了你。”梅蘅眼神哀凄，将手搭在莫珏手上，突然紧紧握住，说道：“放过我吧，权当是我求你了。”
莫珏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明明长乐神殿里烧着暖炉，可是莫珏却忽然觉得浑身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心头，冰冷至极，胆寒心惊！他瞬间抽回手，站起身，用冰冷无情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道：“为吾妻，你本该恪守本分。可若是你后悔嫁于我，后悔于伏魔谷中种种，那么我不介意再次血溅宁安城，让战火再起，让生灵涂炭！若你的心一直如此，那我不介意毁了你所在乎的一切！”
沧州，领主府。
沧州领主沧海出身狼族，已修得仙身，化为人形。且沧海与风浅啸是多年老友，一时忍不住与风家二位公子叙话。
“风家世子、二公子同临沧州，使我这领主府蓬荜生辉啊！沧州小小弹丸之地，照顾不周，还望世子、二公子多多包涵！”
“沧领主哪里的话！沧领主与家父是故交，按辈分应当叫一声沧伯。还希望沧伯不要嫌弃我们兄弟二人，不要嫌我们给您添麻烦了！”风汀客气道。
“世子哪里的话！世子能来我沧州，说明宁安城对沧州的重视，老朽我心里十分开怀啊！”
三人一番寒暄，彼此多有了解。风铭性子跳脱，一向是坐不住的，没多久便想要出去继续看顾狼群。沧海见风铭已无心叙话，便没有久留他。
风铭出了领主府，去牵被拴在府外的狼王辰。正解着缰绳，一个狼族打扮的女孩儿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双眸子天真未染世俗，好奇道：“这是你的狼吗？”
风铭看了看她，女孩儿的额间带着叮叮当当的银饰，铺成一排，明晃晃地挂在脑袋上，遮住了大半额头，俏丽又张扬，长长的发带上镶着亮晶晶的灵石，和乌黑的长发一起披散在脑后，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颈间挂着一串狼牙作成的项链，腰带上也镶满了狼牙，只是年岁尚小，单纯可爱。早就听说沧州领主有一位小女儿，自出生起便没有出过沧州，风铭看她打扮，发现她的左手上有一只刻着狼族徽章的戒指，上面隐隐浮现着沧州狼族特有的符咒。而同样的戒指，刚刚在领主沧浪的手上见到过一模一样的，所以风铭猜想，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沧州领主的小女儿了。
见风铭只是打量了她一阵，并不说话，女孩儿并不放弃：“你竟能驯服它？它可是这里出了名的桀骜不驯的狼王啊！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来自哪里？我怎么在沧州从来没有见过你？”
女孩儿的话如炮弹似的密集不停地向风铭袭来，风铭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从哪里答起。
女孩儿又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叫娜娅。我父亲是这里的领主。”
“我叫风铭，来自宁安城。”风铭牵着辰，往前走着，敷衍地回应着女孩儿，并不想与女孩儿有太多交集。
“我听说过你！你是宁安风家的二公子！也是大名鼎鼎的风小将军！我听说过好多你在战场上的传奇故事！”女孩儿十分惊奇，“我可以叫你风铭哥哥吗？”
听到这里，风铭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同样叫他“风铭哥哥”的女子，现在被困耀旻墨宫，还身受重伤，心中酸涩不已。于是郑重其是地对娜娅说道：“你不可以叫我风铭哥哥，整个神界能这样称呼我的只有一个人，我的妻子梅蘅。至于战场上的传奇故事，那都是世人以讹传讹；我从来不是英雄，如今战事平息，你只当我是废人一个吧。”
娜娅有些沮丧，也不知自己哪里惹到这位风家二公子了，一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看着风铭牵着他的狼离去。
蘅儿，你在墨域还好吗？我在沧州很想你。风铭独自一人牵着狼远去。
耀旻墨宫
侍读仙子姚淑君自从进宫做尊主的伴读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怒的莫珏。自他从长乐神殿、尊主夫人那处回来，便像是吃了苍蝇一样，一直冷着脸，朝臣送来的折子上稍有纰漏，他便将那折子狠狠地摔出去，有的甚至撕得粉碎。莫珏眼中全无去长乐神殿时的温情，转而是冷漠，一双鹰隼般的双眸黑暗得仿佛深渊谷底，任谁也看不清、任谁也琢磨不透。而莫珏一开口，别说是外头的众仙家，姚淑君首先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姚廉！这便是你这三日处理的事情？你真是老糊涂了！”莫珏骂道。姚淑君在暗中默默捏紧了拳头，父亲啊，稳住啊！
“叛党势如破竹，都快打到宫中了！本尊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念在他们二人毕竟是孤同父异母的兄弟，本尊不忍手足相残。”
“老、老臣惶恐，还请尊主指摘！”姚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不敢喘气。
“‘滨州发现叛众三名，贿赂地方州长，如今四人已擒，确为叛党，证据如下…’”莫珏念了一半呈上来的奏报，突然戛然而止，不再继续看下去，而是说道：“既然证据确凿，就地格杀，不必上报于孤！以后关于叛党事宜，一旦查获，格杀勿论，不必手软！”
“是——”姚廉的声音有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颤抖。
“‘陈县流民□□，疑为叛党唆使’”，莫珏果断做出了判断:“杀！”说罢，便将这折子扔在了地上。
姚廉几乎快要跪不稳，晃了晃身子，感叹着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的残忍，嘴上依旧应和道：“是、是。臣即刻就办。”
大哥三哥，既然你们步步紧逼，那就怪不得四弟无情无义了。莫珏心想。“姚朔！”莫珏喊。
“臣在！”姚朔上前。
“备战！发兵顺业城，孤要亲征！”
“遵命！”
一整天，莫珏的眉头都没有展开过，朝廷上下也是紧张压抑的氛围。姚淑君作为侍读仙子，一直恭恭敬敬在书房中看着莫珏忙碌。由于从来没有见过莫珏发那么大的火，也是第一次看到尊主莫珏骂自己的父亲姚廉，此刻姚淑君为莫珏添茶也是屏了气凝了神，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岔子。然而，越不自然，就越容易出岔子。姚淑君在将茶杯放在莫珏的书桌上时，由于害怕而导致手臂总是忍不住颤抖，所以在杯子即将放到案几上时，杯盖与杯托与桌子相互碰撞，导致放茶杯的声音大了些，甚至洒出些许茶水来。“碰”的一声，响彻整个原本安静的没有一丝风声的书房。莫珏皱了皱眉头，倏地，将手中的笔甩了出去。姚淑君见状不好，即刻跪地请罪：“尊、尊主赎罪，”她连声音都有些止不住的结巴，“小、小仙不是有意的。还请尊主责罚。”
莫珏瞟了一眼这位一直被他当书房笔架子的侍读仙子姚淑君，想起当时姚廉上疏要求他广纳后妃的情形，若非碍于姚家势力，自己压根不会让姚家的女儿进宫伺候。这姚淑君自从来到书房伴读，莫珏便一直没有同她说话，只当她是一个物件罢了，然而这物件今日竟碰出了响！莫珏思忖片刻，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姚淑君。”
“来书房伴读多久了？”
“已有月余。”
“可学过规矩？”
“学过，在教习嬷嬷跟前学了三个月才来到书房近身伺候的。”
“那今日这是？”
“小仙今日一时失态，惊扰尊主。请尊主责罚！”
“你是姚廉的女儿？”
“是。姚朔将军是小仙的弟弟。”
听到这句话，莫珏挑了挑眉，饶有意思地看了她一眼，“你在威胁孤？”
“小仙不敢！姚家能有今日，全仰仗尊主！”
“你一般当值到什么时辰？”
“尊主何时歇息，小仙便何时休息。”
“天色已晚，墨族没有那么多规矩。这么晚单单你一位小仙回家，本尊总是不免担忧你的安全。”顿了顿，莫珏喊道：“张散。”
“臣在。”
“宫中可还有闲置的宫殿？”
“有。先尊主夫人的重华宫是空置的，且时常有仙侍前去打扫，是能住下的。”
“那就安排侍读仙子去那里过夜吧。”
“是。”
姚淑君心中欣喜若狂，在书房待了这么多天，总以为尊主大人看不见她，没想到，尊主大人心中还是有自己的！但无论她心中怎生欢喜，表面依旧淡定自若：“小仙承蒙尊主厚爱，感激涕零！”
莫珏笑笑不说话，只是对仙侍总管张散说道：“张散，孤即将亲征平叛，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在此期间，长乐神殿除夫人外一应人等皆可自由出行。至于夫人…”莫珏沉思片刻，“她若要出宫，叫她亲自给我写折子，层层上报，递到我帐前来。否则，未得孤披准，她不许离长乐神殿半步。着令宫中值守的仙兵在长乐神殿外加派人手。”
呃，这，是不是对夫人限制得过于严厉了。虽然张散心中多有疑虑，但他还是按捺住性子，隐忍不发，说道：“是，属下遵命。”
翌日一早
“娘娘，外头有人拜见”
“是谁？”梅蘅心中疑惑，莫珏一向虚设后宫，宫中除她之外，再无女眷，怎会有人这时来造访？
“回娘娘，是尊主昨夜留在宫中过夜的侍读仙子，姚淑君。”
梅蘅愣了一下，青环看出梅蘅心中忧虑：“娘娘放心，侍读仙子昨夜当值得太晚，尊主不放心她那么晚一个人回家，于是让她留宿宫中。尊主昨夜宿在书房，侍读仙子昨夜宿在重华宫。”
“重华宫？”梅蘅若有所思，“重华宫不是空置已久了吗？”
“回娘娘的话，重华宫是先尊主夫人的居处，时常有仙侍前去打扫，故而还能住人。”
“我知道了，既然她不请自来，见见倒也无妨。”
“小仙姚淑君见过娘娘！”
“免礼。”梅蘅打量着姚淑君，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女仙，神采飞扬，容颜也算上乘，发髻梳得整齐利落盘在头顶，衣着打扮倒也都符合女仙官的规矩，并无特别突出之处。只是一些小心思都雀跃地写在了脸上，想来也是被姚家人呵护得甚好的小女仙。 “你非后宫仙子，尚还是自由清白的女仙官，不必拘后宫之礼。不知仙子来此，有何贵干？”
“小仙昨夜因为当值得晚了，无奈尊主留小仙宿于重华宫。重华宫是先尊主夫人的住处，小仙冒然居住，恐有不敬，所以今日前来请罪，特地来拜会娘娘。”
“既是尊主的意思，你便安心住下。若是日后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亦可宿在重华宫。”
姚淑君掩饰不住心思，喜笑颜开：“小仙多谢娘娘。”
“本宫见你打扮清淡，不似寻常女仙，想来心性也是如这般淡雅。本宫今日便赠你一只金玉玲珑钗，权当是见面礼，希望仙子不要嫌弃。”
姚淑君装作惶恐：“小仙当不起娘娘如此厚礼。”
“无妨，”梅蘅微微一笑，“本宫既赠你，你就当得起。来，本宫替你戴上。”说着，梅蘅走到姚淑君身前，将这只金玉玲珑钗插进了她的发髻中。然后看着姚淑君的眼睛，宛然一笑：“好看得很！”
姚淑君近距离地看着梅蘅那张绝世容颜，刚刚，她竟然冲自己宛然一笑？一时间有些恍惚，娘娘就是娘娘，整个神界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容颜、气度如斯之神！一瞬间，姚淑君感觉到了自己与梅蘅的差距，被她比下去，竟也有些心服口服。不行不行！姚淑君在内心提醒自己清醒！她能成为尊主夫人，自己有一天，也要坐上那个位置！
“你既是侍读仙子，常伴尊主身边，便要替本宫时时为尊主分忧。”梅蘅开口，威仪的声音传遍神殿的每个角落。
“小仙明白！”
“好了，本宫乏了，你下去吧。若无事，便不必再来拜会我。”
“惊扰娘娘休息，小仙该罚，小仙这就退下。”
待姚淑君离去，青环上前，在梅蘅耳畔轻轻说道：“娘娘，这位侍读仙子，心思不简单呐！”
梅蘅轻轻一笑：“我当然知道。她毕竟是姚家的人，莫珏在墨族势力多半来自姚家，自然待她与其他女仙不同。但仔细一想，若她的心思真在莫珏身上也挺好，这样我就不用天天应付莫珏了。”
“只怕这姑娘心思在娘娘身上……”
梅蘅莞尔，撑着头斜倚着坐榻，笑道：“无妨，她若有本事让莫珏娶她，我必第一个迎她进重华宫。”
“这可恶的莫珏，”一想到莫珏，梅蘅恨得牙痒痒，“出去打仗竟然还不忘将我关在这里！我只恨自己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我一定让莫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青环有些担忧，也有些想劝慰，但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
梅蘅继续说道：“青环，时刻关注顺业城的动向，我要知道第一手战报。”
“是，婢子已经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