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拾叁)
“你要干什么?!”郭芙蓉攥着白眉的手腕使劲往上掰,一手将他狠狠的按在桌上。
“我我我没干什么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听见屋内传来郭芙蓉的喊声,白展堂心下一急,便使足了力气推开门。只可怜这房门,若不是有门叶拦着,恐怕此时就已经打横飞出去了。
屋中二人并不知晓白展堂在门口,只听得“砰”的一声,如此大的动静倒把他们俩吓了一跳。郭芙蓉一脸懵登的看着来人,愣了半晌才开口,“你怎么在这?”
“我听见这屋有动静,他没怎么着你吧??”白展堂眉头紧锁,一边用手指着被按在桌上的白眉,一边满眼关切的望向郭芙蓉。
“……没有,还好我警惕,这老骗子,不知道坑害过多少女子!实在可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老朽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是受不了了!看在我家里还有年迈老母的份儿上,就饶我这一回吧!!!”
说着,白眉竟带了些哭腔,这几嗓子倒把白展堂和郭芙蓉二人弄得没了主意。他们心里清楚,这个老骗子,就算是抓住了他,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有罪,毕竟还没发生什么事,而用怪力乱神一类行骗的,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是那么好追究责任的。再叫他这么喊下去,待会儿就要把掌柜的给招来了。
二人相互交换了眼神,郭芙蓉松开了桎梏,白展堂伸手一拽,便将她带到自己身后护了起来。末了他指着白眉的鼻子,一字一顿的警告着,“你可听仔细了,别再动什么歪心眼儿,不然下次可就不是擒拿手这么简单了。”
说完,白展堂便拉着郭芙蓉夺门而出,一溜烟儿的下了楼。
“……你你放开我。”
原来方才出门之时,白展堂一把拉住了郭芙蓉的腕子,直到下了楼都还没松手。只是那时郭芙蓉弄水,将衣袖挽了上去,莹白的一截小臂露在外面,眼下叫那人一只手攥住了一小半。
听到了郭芙蓉的话,白展堂立刻松开了手,下意识的背在身后,指尖不断摩挲着,“对不住,情急之下就没想那么多……又……”
“又唐突了?”还未等白展堂说完,郭芙蓉便抢先开口。她用另一只手握着方才被那人牵过的地方,竟觉隐隐有些发热,她想定是因为自己手冷的缘故,“你,方才一直都在门口吗?”
“……是。”
“你在那干嘛啊?”
“我看你上去了,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就也跟着上去了。”
真是个傻子。
郭芙蓉转过身去,垂着头,抿嘴笑着,“那门,没让你弄坏了吧?掌柜的要是看见了,可要心疼一阵子。”
“门无所谓,人没事儿就行。”
“……”
“……”
“……我去睡觉了,你早点休息。”
郭芙蓉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躺下之后,她又开始辗转反侧,“人没事就行”,那人果然又在担心自己了。但她为何总是觉得他话里有话呢?
方才在白眉的房间,虽说她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护好自己,但她毕竟也是女孩子,遇到了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会不怕呢?万一那白眉手里藏着什么东西,能一下子将她撂倒,那样的后果她根本不敢想。所以当她听见房门一下子被人破开时,心中的安全感也一下子迸发出来。这是白展堂带给她的,别人都给不了的独一无二的安全感。
她知道那人在乎自己,也总是在担心着自己,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着这份在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她不知道白展堂是不是有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是否也是一样。
不知从何时起,当她看见那人时,便总是觉得心上发痒,脸上发烫。当她看不见那人时,便觉得心里发慌,一双眼睛总是望啊望啊的,等到什么时候能瞧见他的身影,一颗心才算落了地。她能确定,自己对他的感觉已经变了。再不似当初那般简单的想要还人情,而是随着时光流逝慢慢变得复杂起来,复杂到她自己也没法子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样的事,她也不知该如何说,向谁说。此刻,她又忍不住开始思念起小青来,若是小青在,眼下她心中的疑问便可迎刃而解了。便这样,郭芙蓉辗转反侧到四更,才伴着莫小贝的梦话渐渐睡去。
而白展堂,同样也为着方才的话失了眠。他只恨自己这张嘴也没个把门儿的,心里的想法竟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去。
不知为何,在芙儿面前,他的话总是不过脑子,口一张便说了出来。他自嘲的笑了笑,心道自己可能是没救了。独自一人时下过的那些决心,在看到那姑娘的身影后便能瞬间土崩瓦解。这二十年来,他自认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如今他忽然发觉,可能自己并不是很了解自己。
有时候,他多希望自己能像掌柜的所说的那样,冲动一次,将心中的想法跟她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他又害怕,害怕她的拒绝,害怕身边众人的反对,害怕二人之间身份悬殊的差距。想起追风瞧着他的眼神,他能想象得到,若是站在郭巨侠面前,他会是多么无地自容。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胆小鬼,不配拥有爱。
思绪到此为止,白展堂仰面朝天,唇边泛起丝丝苦笑,想来若是某日他给自己灌上几坛烧刀子,说不定就能将想说的话都说了罢。末了,他闭紧双眼,逼着自己睡去,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听不见外头的风声。
第二日一早,客栈众人忙进忙出,白展堂刚一起身便被佟湘玉薅着去买了各色果子香烛回来,郭芙蓉和李大嘴忙着收拾摆放祭台和神像。那神像今儿一早被郭芙蓉拿干净的小抹布擦得锃明瓦亮,佟湘玉看着心里很是受用。吕轻侯在一旁拿着账本,将摆祭台花出去的每一笔银子统统都记了下来,记好了便躲到离佟湘玉最远的地方,生怕被她瞧见账本上的数字。
吉时一到,白眉便开坛作法,为佟湘玉解煞。看着祭坛上摆着的各色贡品,佟湘玉只觉得自己的心又在滴血。今儿早起来,白眉朝自己要了五十两银子说是要置办化煞用的东西,虽说神明面前不可造次,但看着白眉从他那破布包袱里掏出的冰种翡翠小香炉,佟湘玉实在是想知道,自己这五十两,究竟有多少是孝敬了神明,又有多少进了白眉的口袋?
转眼法事便结束了,只见白眉一把将翡翠小香炉塞进包袱中,随后便紧紧将包袱攥在手里,呲着一口黄牙,笑得合不拢嘴,“成了!掌柜的,今年你不会再有别的麻烦,从此顺风顺水,大吉大利了!”
“诶呦!那额可就多谢您咧,还要感谢神仙滴保佑!”
“我的使命也完成了,叨扰了这些时日,如今也该告辞了,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各位慢走不送!”
此事一完,佟湘玉的一桩心事也算了结了,她可是巴不得这白眉赶紧走,不然再在她这白吃白住上几天,损失的可都是她的银子啊!抱着后会无期的念头,佟湘玉眉开眼笑的送了白眉出门,可没想到自己刚一回头,屋里便不见了一人,自家账房不知何时也跟着窜了出去。
“白眉先生等等!您等等!”
还没出巷子口,白眉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见是那客栈的酸秀才,正呼哧带喘的,手中还拽着他的衣袖。
这同福客栈,白眉已然是领教过了,他一天都不想多待,只求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眼下却被人拦了去路,白眉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又不好发作,便装着一副平静的样子问道,“小伙子,你还有何事啊?”
“先生,我的姻缘,您给我算好了吗?”
倒把他这一茬儿给忘了!
天赐良缘,天赐良缘!白眉眼珠子一转,立时便有了主意。不就是个姻缘吗?横竖也是蒙人的,不如就挑个近的,年龄合适的。他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那打杂的小姑娘和那天破门而入家伙正站在客栈门口瞪着自己。
好!就你了!这真是老天爷照顾你啊,便宜我没占了,倒让这酸秀才占了去。
“她!她就是你的天赐良缘,二位八字相合,乃是世间罕有的天作之合啊!”白眉指着郭芙蓉,斩钉截铁的说道。
吕轻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是郭芙蓉,愣了半晌。他的眉头慢慢皱起,一脸的难以置信,“啊??先生您算准了吗?”
“没错儿!就是她!天赐良缘近在咫尺,能不能把握住就全看你自己了!老朽告辞!”
说完这话,白眉一把甩开吕轻侯,迈着大步子一口气跑出了巷口。客栈门口看热闹的两人早已离开,唯余吕轻侯一人在原地愣神儿。片刻之后,吕轻侯一脸茫然的走进了客栈。
佟湘玉见他这幅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顺口问了一句:“秀才,你刚才追出去和白眉先僧你俩嘀嘀咕咕滴说撒捏?你这是咋咧?咋魂不守舍滴?”
“啊?啊没什么……我就是请他帮我算一下,我的天赐良缘究竟是谁。”
“那他算出来咧么有?四谁啊?额认不认四?”
“他说……掌柜的,这个不好当面说啊。”吕轻侯面露难色,往四周瞧了瞧,整个大堂并没看见郭芙蓉人影,大嘴也不在,只有白展堂在门口拾掇写着菜名的牌子。
“诶呦!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滴?快说!”
“那好罢我说,白眉先生告诉我,我的天赐良缘……是小郭。”
“撒???”
“啥???”
听见二人同时开口质疑,吕轻侯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人。他重新回忆了一下,确定白眉说的就是郭芙蓉,这才又补了一句,“嗯,就是她没错。”
咋回丝嘛?咋会四小郭儿?
“秀才你好福气啊哈哈哈哈哈!小郭儿无论从哪一点儿看,配你都四绰绰有余咧!”佟湘玉脸上笑得灿烂,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还算顺耳的话。
不管怎么说,既然天意如此,那也算是秀才的福气,只是小郭儿……那瓜女子从来都不信这一套,在她自己的想法面前,天意不天意的,她怕是不会在乎。
诶?老白在门口捏?他都听见咧吧?
方才佟湘玉不经意间往外瞄了一眼,看见白展堂背对着账台的方向,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几块菜单牌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这伙计的心思,佟湘玉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不出声,又极为“护食儿”,旁人多看两眼,他都得冲那人呲呲牙。上回生生赶走了柳伶人,如今听见秀才这么说,心里指不定多着急呢。佟湘玉眼珠子一转,鬼主意立马涌上心头,说不定这回便能激得这闷葫芦做出些有用的事来。
哈哈哈哈哈这下可有热闹看咧!
“我也没想到……会是她。”说着,吕轻侯脸上漾出了一丝腼腆的笑,他本生得白净,又带了些病弱之态,脸上若是泛起红晕,是一点都藏不住的,诚如现在。
“诶呦呦~还不好意思咧~”佟湘玉轻摇着手中的团扇,一步一步向门口踱去,音量也越发大起来,“额早就听你夸过小郭,那斯候你还说要看天意,如今呐~老天爷都替你做主咧,你还不赶紧跟人家说清楚啊?”
“咔哒!”
“撒僧音?撒东西碎咧?”(脆弱的少男之心)
那听起来像是断裂的声音,佟湘玉回头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她弯下腰,看了看桌椅板凳的四腿,也没见有什么不对劲,再一起身,却发现眼下客栈大堂除了陆续进门的食客们,便只剩她一人。
人捏?咋一下子都消失咧?
她快步走向门口,朝门外看了看,却也不见人影。一回眼,她瞧见了门口小架子上放着几块断裂的木牌子。她随手拿起一片已经两半了的牌子看了看,越看越生气,最后气极反笑。原来方才那声异响,是白展堂掰断了菜单发出的声音。只道自己这窝囊伙计,有气干嘛冲这木牌子撒?只可怜了她的牌子,醋溜白菜、糖醋里脊……还得重写……作孽啊!
“人捏!都给额出来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