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
从甘霖殿回到女史所,江晚一整日都魂不守舍。三皇子的意思她其实一直都能隐隐感觉到,但又不敢肯定,直至今日收到这枚出宫令。
按理说,江晚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今三皇子是炙手可热的皇位人选,无论他看上谁,对那人来说都可以说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江晚记得,原身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凭借姣好的容颜得到三皇子的宠幸。
可如今的江晚志不在此,在这皇宫之中无论是做个司膳女史还是做个皇妃娘娘,对她来说都非所愿。况且,江晚又想起打听来的那件事。那个司膳女史莫名暴毙,江晚直觉这事怕是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但具体里头的缘由曲折,单凭她又不可能查得出来,毕竟她只是个做菜的女史又不是女包青天。
此时夜已深,江晚看着羿秋她们熟睡的脸,自己却是不怎么睡得着。在床上又翻了个身,纠结到底去不去。
要是明着拒绝,恐怕自己小命不保。要是赴约,又感觉怪危险的。
两个想法不断在脑子里打架,不知过了多久,江晚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江晚最终还是决定赴约。
她换下掌膳女史服,穿上了九福给她的一件寻常衣服,说是女史服不可穿出宫外,这件衣服是三皇子专门为她准备的。
江晚换好后审视着镜中的自己,这件衣服淡淡的鹅黄色上绣着金丝雀,极趁肤色,说是为江晚量身打造的也不为过。可这对于如今的江晚来说,只会让她更加心中难安。
出发之前,江晚特地从之前的赏银中拿出了二十两揣在胸口的荷包里。一则是既然要出宫,那便干脆逛逛,看看能带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回来。二则是她还有别的用途。
东西都拿好以后,江晚揣着那块玉佩出门了。
原身也是很小进宫的,从此以后再也没出去过,所以对于宫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甚至连出宫的路都已经记不大清了。
江晚顺着昨日九福说的路,一直往宫外走。她没想到,从六尚局到皇城外城门之间,居然还有三重门。每一重,都有禁卫重兵把守,若不是手里拿着这枚出宫玉令,是断然不可能出得去的。
约莫走了有两刻钟,江晚才来到了最外层的宫门。守门禁军在验完她的令以后,从一侧大门开了一角小门,放了江晚出去。
走出宫门的那一刹那,江晚抬头看了冬日被阳光照暖的碧空,难得而短暂地呼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
而后,她又按照昨日九福的嘱咐,从皇宫正门外走出了一段距离,到了一棵掩人耳目的树下等着,没等一会儿就有一辆马车来了。
这辆马车极其朴素,门帘是用一块暗红色的粗布做的。江晚迟疑了一会儿,就见九福从里头掀帘子起来,唤她上去。
“给公公请安。”江晚福了福身。
“江掌膳何需这么客气。”九福回答她道,眼神有种别样的意味在里头,所有意思都在他的欲言又止之间。
马车说话间动了起来。
江晚撩起窗,打眼看外头的景色。京城比她想象中更为繁华一些,道路平坦,两侧商铺林立。酒楼、当铺、丝绸布庄林林总总,街边小贩的叫卖不绝于耳。
“江掌膳似是很爱这宫墙外的景色。”同坐在马车之中的九福搭话道。
江晚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过的每一家店铺。马车晃晃悠悠驶过,江晚忽见一个破败巷子里头蹲着几个要饭的乞丐,旁边是一个木匠铺子。
“停!”江晚忽然喊道。
外头车夫是车行里和车一道租的,不明所以骤然听见里头说要停,就即刻停了。
九福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口中微带了些威胁的语气问:“江掌膳,这是做什么?”
“九福公公见谅,江晚难得出宫一次,想定制一套做花馍的工具。”江晚言语诚恳,带了几分请求的意思。
九福放松了下来,悠悠道:“一副工具,只要江掌膳要,咱家随时可以派人过来定。只是今日殿下相邀,江掌膳让殿下久等的话怕是不妥吧?”
江晚是打定了心思要下车的,于是话间没留任何余地:“公公肯帮我出宫定,自然是没得说。可江晚这套工具,将来也是用来给三皇子乃至皇上太后做吃食的。花馍塑形精细,因而工具上的许多细节都需要我亲自与木工沟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个道理我想公公定是明白的。
再则,江晚若是今日定不到趁手的工具,心中自然是不快的。到了三皇子面前若是心绪不佳伺候不好主子,那九福公公......”
九福自然明白江晚没说完的那句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她是三皇子要的人,自己也不能得罪。
见九福已经在犹豫了,江晚于是趁热打铁道:“时间不会耽误太长,江晚去去就来。”
江晚说完便起身下了车,九福没有再多加阻拦,江晚想是他已经默认。
九福掀开窗帘子,见江晚朝木匠店里头走去。在经过门口那些乞丐的时候,江晚还从腰包里掏出了些钱扔进了那乞丐的碗里。
九福放下帘子嗤笑了一声,心里想着,这人现在居然还有心思施舍乞丐。
果然如江晚刚才说的,她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九福没好气道:“江掌膳,这回终于舍得走了吧?”
“多谢九福公公成全。”江晚客气道。
马车又行驶了一阵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只听车夫吁一声,马车在一间一看就非同寻常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说这酒楼不寻常,是因为其一看就极其雅致。一共两层,从外头看是雕刻极其精细的木制建筑,连门口垂下的两只灯笼都不一般,会随风匀速转动。一层热闹非凡,往来之人身上穿的无不是绫罗绸缎,和对街那家平民酒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楼人来人往,上到二层以后却仿佛忽然远离了闹市。二层都是一间间的隔间组成的,门口摆放这汝窑瓷瓶,里头插着新鲜的腊梅,清雅的花香阵阵袭来。
二楼的跑堂小二生得一表人才,说话低声细语,见九福带着江晚过来,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公公来了,主子到了。”
江晚听这小二,居然和九福一样称三殿下为主子,不禁猜测这家酒楼可能是三皇子的产业。
江晚跟着二人在酒楼的二层七拐八拐,她一路上都在尽力记住每一处路标,好知道自己所处的方位。走了一会儿,在一处雅致僻静的里间,小二停了下来道:“主子就在里头。”
“江掌膳,你进去吧。”九福道。
江晚心跳如雷,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推开雅间的门。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泼墨山水屏风。江晚见屏风后有一人影,阳光照出了他的侧影,正端坐在几前品茶。
“江掌膳来了。”
这话音听着熟悉,是三皇子无疑。
“奴婢,给三皇子请安。”江晚道。
“都出宫了,不必拘礼,你过来吧。”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
江晚走近,绕过屏风。见三皇子今日素衣玉冠,看她的眼神依旧是一派温和儒雅的样子。
都说三皇子承袭了官家年轻时的风姿,不少闺阁女儿都钦慕于他。当今三王妃在待字闺中之时,就曾放出过话,非三皇子不嫁。她的父亲兵部侍郎连续上书三次为女儿求娶赐婚,这才促成了这桩姻缘。
在皇宫相见时不觉得,但今日江晚觉得单看外表三皇子绝对担得起这美名。
“不知殿下今日召奴婢前来,所为何事?”江晚先行出声问道。
三皇子闻言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不知在江掌膳眼中,本王如何?”
“殿下天龙血脉,奴婢不知殿下怎会有此一问,实在惶恐。”江晚说着便跪了下来。
“虽是如此,可面对心悦之人,谁又不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谢安霖回答道:“江掌膳聪慧,今日赴约难道当真看不出本王的真心?”
江晚维持着那个跪拜的姿势,令三皇子看不到她的表情。果然不出她所料,该来的还是得来。
“早闻王爷与王妃举案齐眉,奴婢何等身份,怎敢妄想?”
“举案齐眉?看来本王着实是演得不错。”三皇子放下杯子,手里把玩着那把玉骨折扇,悠然道:“本王不过是碍于父皇赐婚才娶得她,江掌膳不必多思。只不过,本王自那日在甘霖殿第一次得见江掌膳,才了然了自己的心意。”
见江晚许久没做声,谢安霖又道:“江晚,你抬起头来。”
三皇子陡然变了称呼,让江晚又是心中一紧。可在他的命令下,江晚不得不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却始终没有直视他。
“若是本王给你妄想的机会,你可愿意?”谢安霖问。
“江晚不敢。”
谢安霖眉间微蹙,一瞬间却又笑道:“看来本王在你心里,着实不怎么样啊。”
江晚在他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冰冷的不悦,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已经在危险地带游走。
“殿下儒雅俊美之名冠绝京城,在奴婢心里亦是如此,殿下这么说着实是折煞奴婢了。”
席间忽然安静了下来,三皇子没再回话。二楼的雅间极其安静,只听得几声极小的市井之中的吆喝声从远方传来。
江晚感觉面颊忽然一阵冰凉袭来。
“那既然如此,今日来了,不如就给了本王吧。”三皇子忽然靠近,手里折扇冰凉的玉骨,贴上了江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