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令
新岁伊始,今日官家要带皇后及众皇子在皇宫正东方的圣坛祈福。众人天不亮时就要整备齐全,因此早膳也用得早。
江晚昨日带着羿秋她们一道忙除夕宴,睡得迟了。原本今日姜尚食是准了她们休息的,可一大早就听见宋典膳派人来喊。
江晚揉着惺忪睡眼,披上衣服开门道:“今日姜尚食准了我们假的。”
“江掌膳,姜尚食准假是一码事儿,三皇子另请又是一码事儿。”来人道。
“什么?三皇子另请?”
女史同江晚说,今日三皇子点名让她带着早膳去甘霖殿。
也不知是今日当值的玉雯有何疏漏,还是什么旁的原因。总之宫中就是如此,主子的令就是天。江晚没有再多问什么,回屋里穿戴齐整后,悄声带好门出去了。
今日是年初一,江晚准备了个喜庆的花馍,叫做醒狮包。
因为时间紧,她就准备做些简单好吃的馅料来搭配。江晚思索了一会儿,准备做两种甜口的——红豆麻薯和奶香芋泥。
红豆依照惯例先用冰水泡一会儿,然后放进砂锅之中炖煮让其迅速出沙。
另一口灶上正蒸着去了皮的芋头和紫薯。待蒸熟后,将其混合在一起捣成泥状。紫色的紫薯和白色的芋头泥混在一起,成了一种诱人的淡紫色,很像小时候吃的香芋冰激凌。
蒸好的馅料再过一遍纱布,这样芋泥的口感会更加细软绵密。最后再加少许鲜牛乳增添奶香味。
馅料准备得差不多了,江晚就开始准备做面皮。
醒狮包江晚就准备做红黄两色的,这需要用到红黄白黑三种颜色的面团。红色用红曲粉调色,黄色用的是南瓜汁调色,白色则是面团的原色。黑色面团只需要醒狮眼睛部分的一处,用芝麻调色,用量不大。
面团颜色都调好后,江晚先用红、黄两种颜色的面团揉圆打底,再往里头分别填入这两种馅。
红豆馅包进去时,江晚还在里头放了一小块糯米糍,这样到时候蒸出来的花馍,咬一口麻薯能拉丝儿。
面团揉好后,用一根竹签轻轻将面团割开一道口子作为狮嘴,这一步必须小心,不可割到最里头的馅料。
接着在面团的外缘,用白色面团绕一圈,再用小剪子细细密密地一刀刀剪出尖角,如此这般狮胡子就做好了。
狮眼处白色面团打底,黑色面团点睛,再依照做胡子的方法给小狮子做一圈白色的睫毛。最后在面团最上方捏两只耳朵,一只活灵活现的醒狮就完成了。
江晚做了四只,每种口味各两只,分两个笼屉上锅蒸熟。
醒狮包都是甜口的,所以早晨的甜汤江晚就不想做得太甜。
思来想去,决定煮杯珍珠奶茶给三皇子喝。先将上等的普洱放进柑橘皮上烤炙一会儿,这样一会儿泡出来的茶汤就自带柑橘的香味。
煮好牛乳后撇去浮末过筛,再倒入煮好的茶汤搅拌均匀。黑珍珠没现成的,江晚便现做了几颗糯米芋圆放进去煮。她没再另外加糖,而是准备了一小瓶蜜,若是到时三皇子喜爱甜一些的口味,也可以现场调制。
热腾腾的醒狮包蒸好,江晚将做好的膳食一一放入食盒内后,就随前来取早膳的内侍九福一道往甘霖殿走。
东西都做完了,此刻天才蒙蒙亮起。
“敢问九福公公,三皇子找奴婢何事?”江晚打听道。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停了,边走冷风边往袖子里钻。
“三皇子从不轻易召见六尚局之人,找你,自然是好事儿。”九福回答道。
江晚总觉得他嘴里定义的好事,和自己定义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心里直打鼓。但事到如今,只能先去瞧瞧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甘霖殿在皇宫中轴以西,江晚随九福走了两柱香才到达。
“仪容整理一番,随咱家进去吧。”九福说着,伸手向江晚右脸颊抚过来。
江晚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干什么,紧接着知道九福替她捋了一下右边的耳坠子才安下心来。整理了一番衣袖,江晚这才提着食盒往甘霖殿去。
“三殿下已经另立了府,除了过年正月里头,平日里不住这儿。可皇上垂爱,甘霖殿就一直留给三殿下住着。”
江晚听九福无端来这么句,他本不必要跟自己说这么多。
庭院里种着粉白二色的宫粉梅,雪落在上头,格外雅致。洒扫的女史已经忙碌起来,擦得回廊石凳纤尘不染。
江晚进入甘霖殿的主殿,见原本挺胸抬头走在在自己前头的九福,忽然谦恭卑微起来,待他让开身,江晚才看见一身穿绣金燕栗色长袍的人,从后头走出来。
“主子起了,”九福赶紧迎上去,接过女史手里的白氅,披到那人身上,“人我已经带到了。”
江晚猜这便是三皇子了。
只见九福转头对江晚道:“还不赶紧跪下请安。”
本朝不兴跪礼,江晚自入宫以来,还没跪过几次。大部分时候,就算对皇后,都是蹲身行福礼。
九福接过江晚手里的食盒,躬身放到了三皇子手边的几子上。
“抬起头来。”三皇子温声道。
江晚缓缓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面前之人。
再看这一眼,觉得面前之人气质儒雅,眉目长得和谢安玄有三分像。再看久一些,却会隐隐觉得背脊有点发凉,江晚想,或许是身居上位的气场给她的错觉。
“前些日子就觉得最近宫里的吃食做得好,听九福说,都是江掌膳做的,今日一见的确是其人如其食。”谢安霖抿了一口手里的茶,眼神轻轻扫了江晚一眼。
“多谢三殿下夸奖,奴婢只是尽量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罢了。”江晚垂下眼眸,镇定回答道。
“正月这几日在宫中,本王的吃食都是九福从御厨房取回来的,可巧,明日九福家中母亲病重告假几日,本王的吃食就要劳烦江掌膳送了。”三皇子道。
江晚才答应,背后忽传来娇娇柔柔的一句话。
“殿下,该启程了。”
江晚知道身后有人,就刻意退开了些位置。见一身着锦绣华服,头戴步摇的端庄女子朝三皇子走去。
九福立即跪下行礼,道:“给王妃请安。”
三王妃蔑蔑地看了江晚一眼,不置可否,旋即又娇滴滴地对谢安霖道:“使时辰到了,今日年初一,千万别让父皇母后等着才好。”
三皇子听罢点了点头,又听王妃轻声说道:“妾身已在软轿内备好了吃食,殿下随妾身路上一道用吧。”
伴随着话语,三皇子随王妃一道走出了门去。江晚望着她早起精心做的吃食,被放在了案台上,食盒甚至连打都没有打开。
她倒不是觉得有多失落,就是觉得浪费了粮食。
“江掌膳。”九福叫她,“殿下的意思,你明白吧?”
江晚以为是让她以后每日送吃食来的事,点头道:“明白,明日奴婢做了新的吃食,再送来。”
九福笑眯眯的,没再多言,放她回去了。
听说三皇子出了正月才会回王府。于是十日过去了,江晚日日早膳午膳晚膳,都做新鲜吃食往甘霖殿里头送。
可不知为何,这饭越送心里头越是不安。每次她都是亲自将吃食送到甘霖殿,然后将食盒打开为三皇子布菜。三皇子话说得不多,但总是温温地看着她,看得江晚心里头惴惴不安。
这日,江晚在御厨房指导玉雯做好菜后,实在没忍住,等到四下无人时将其留了下来,打听问:“玉雯,你一直伺候三皇子吃食?”
玉雯长得一般,人也有些木楞,乍听江晚一问有些慌乱地口不择言。江晚见其支支吾吾,回答起来的话牛头不对马嘴,便直觉这里头有问题。
是啊,她怎么早没想着问呢。甘霖殿不可能是面不透风的墙,再久远的事情,只要发生过,总会有些痕迹。
从那日以后,江晚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四方打听。从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她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完整个故事。
原来在玉雯和雪鹦之前,有一位专门伺候甘霖殿吃食的女史。那女史不仅长相出挑,手艺也十分出众,虽只是个一等女史,却深得三皇子倚重,连姜尚食都避其锋芒。
可不知为何,一年前忽然暴毙而亡。有人说其是为情所困,亦有人说她得罪了一年前新入王府的三王妃,还有人说她是失足掉进湖里的。
总之在这皇宫大内,莫名其妙葬送性命的女史内侍不在少数。他们大多无亲无靠,就算死了也没人追究,时间长了就连过问都没人过问了。再加上那女史平日里嚣张跋扈,不少人就盼着她出点什么事,因此过了风头,这事就根本没什么人提起了。
江晚在打听的时候,忽然想起很早之前羿秋同她说过,之前给禁殿送饭的女史,莫名其妙就死了,大家都觉得禁殿里头有脏东西,谁都不愿去,但又不得不去,从此以后大家才开始轮流抽签给禁殿送饭。
再细问,江晚发现果然是同一个人,就是那名女史。她越打听,心里头越觉得毛骨悚然。导致每日去甘霖殿送吃食,都忐忑无比,心里头算着日子就盼着那个九福公公老母亲的病赶紧好,这样她就能早日解脱不必再去。
眼见着正月已快过去了。这日,江晚终于在甘霖殿见到了九福公公。乍见了他,就差比见了亲爹还亲。
送完吃食,江晚从甘霖殿走出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受。
“江掌膳。”九福从身后叫住她,“请江掌膳收下这个。”
说罢,江晚手里被塞了一块翡翠玉龙坠子。
“这是......”江晚不知所以。
“王爷约江掌膳,明日到酒馆小叙,此为三皇子的出宫玉令。”九福满脸堆笑,恭敬给江晚行了一礼。
江晚只觉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