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一三八章 开战(一)
我很后悔以墨燎的身份见公子怀。
我应该以狐婴的身份过来,直接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到时候想嫁谁嫁谁去。你爹都已经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现在又来讨债?这是三流言情小说的戏码么?
同时,我对于私自开出九尾白狐印的宁姜也很愤怒,天下军国大事,在她眼里成了什么?这样还当什么棋手!
“你是怎么来到新城的?”我压着怒气,想把这条线整个抽起来。暗驭手内部看来得有一次整风,尤其就是那些从邯郸开始跟着我的人。难道苏西的死对他们一点触动都没有么?任由着一个小姑娘胡闹!
“这是你对主母说话的态度么!”怀嬴横眉竖眼,努力做出一副凶悍的神情。
我今天的好心情被她消磨一空,站起身道:“你不说,没关系,以后你永远都不用说了。”怀嬴似乎很惊诧,但这不管我的事。
我拉开移门,阔步走了出去。庞煖的住所布满了暗驭手,无论天枢还是天璇,都不会让她走出那间房间。我找到了庞煖,向他询问了怀嬴之所以能够来到新城的原因。庞煖是救怀嬴离开赵王宫的人,深受怀嬴信任,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通过庞煖的转述我才知道,赵奢的妻子不知道抽什么风,要来新城看望儿子,顺便带上了怀嬴。
赵氏在陶邑被宁姜截住了,怀嬴却偷偷盖了一张九尾白狐印跑了出来。宁姜当然要派人来追她回去,谁知那小丫头矫命说自己奉的是狐婴的密令,宁姜不知道,有印信为凭。暗驭手是认印不认人的,当下便听了怀嬴的调配,沿途将她护送到了新城,眼下就在这个院子里等下一步指令。
“如果不是赵雍的女儿,我真的要杀她!”我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
“你现在怎么了?跟个小丫头治气?”庞煖在我眼前晃了晃,“动不动打打杀杀的,还说我暴戾。”
“阿煖,你这么偏袒她,以后就由你照顾她一辈子吧!”我气道,“竟然敢盗取印信动用我的私兵!你说我要是当初偷虎符调动赵兵,赵雍会不会放过我!”有些事闹一闹没关系,你在外面坑你爹坑你哥坑我都没关系!拿什么孟盂之地出来买自行车这样的笑话我也不会计较!胆敢动我的兵权,这是可以姑息的事么!
庞煖也是上过兵法课的,也知道乱世中唯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兵权在手。动别人的兵权比动别人的老婆还要危险,幸得她只是个小丫头,否则我必然不会容忍这种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之人。
“行啊,”庞煖居然爽快道,“我这就带着她回山找师父去。”
“行啊,你要走赶快,别让我死在你眼前脏了你的眼!”我怒气更甚,重重一拳打在筵几上,剧痛从拳骨上传来……好像骨折了。
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之后,我有种解脱的感觉,人却如同被抽空一般的虚脱无力。大脑一片空白,算是彻底从这些天的谋算中抽身。庞煖在原地站了一秒钟,上前抓住我的手,帮我正骨,找了两块木板夹住,让人找来布带,紧紧缠住。
整个过程中他一句话都没说,等全部弄完了,他才道:“二哥,你还是放不下苏西嫂嫂。”
我闭上了眼睛,久蓄的眼泪滚落下来,渗入褐衣。
“我明天派人送公子怀去上谷,”庞煖轻声道,“你也想开些,沙丘的人和事,忘记一些又何妨?”
沙丘啊!
越来越多的细节在我脑中成为虚影。我不记得当时肥义的表情,也不记得赵雍在那个风景如画的地方跟我说过什么。整个沙丘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成了老电影一般的黑白世界,只有仇恨日益增长。赵何、赵胜、赵成、李兑、公孙龙、田文……我每天晚上都在默念着这些名字,我要一个个向他们复仇,这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我想用天下来麻痹自己,但是我内心深处还是更渴望复仇。天下如何不用我担心,秦国统一又有什么不好?支持赵国不也是师父的一己私情么?
想到这里,我不由打了个冷颤。我一直想操纵天下,师父却只要对我说一句话就行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悬殊境界。转念之间,我又开始怀念山中的岁月,怀念与世无争的清静生活。
“二哥,你的心乱了,静一静吧。”庞煖低声劝道,“大战在即,你得顶住呀。”
是的,大战在即,这或许也是我情绪失控的缘故。我一直是纸上谈兵的高手,不愧是赵括的师父,真正的战争却还没有经历过。现在对手是豪华的名将团,自己这边压力太大。而且不自觉中,我已经在为新城三万百姓谋算,担心他们遭到重新夺回新城的白起屠杀。
“你安排一下吧,我去睡一觉。”我祭出了前世解压的最佳办法,直接用睡眠纾解压力。庞煖说去给我配药,退了出去。
我回到卧室,倒在厚厚的褥席上,眉头很快就松了下来,进入熟睡之中。
这是一个没有梦境的睡眠,醒来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起身走到窗边,外面黑压压一片,云层厚密,看上去就像是要下雨一样。
在这个时代,风雨一般都是在晚上,天一亮就会云开风退,偶尔白天刮风下雨那就能算异数了。仔细想想这才是自然生态,阴阳之气交升。后世那种习以为常的变幻天气,大多是工业发展对自然造成的破坏。道家门人重自然,轻人情,像现在这样十室九空诸侯混战似乎对自然而言是件大好事。老子不也说小国寡民才是理想的社会形态么?
不知不觉中,我又皱起了眉头。师父不会让我做违背“道”理的事,为什么这次会把我推向风口浪尖来红尘辗转反侧沉沦堕落呢?
想太多也没用!
我再次回到席上,拉上薄被,希望能够做个好梦,换换心情,哪怕是当看场电影都好。只是最近真的风不调雨不顺,我刚躺下去没多久就被冯实叫醒了。
“主公,秦国大军开拔了。”冯实的声音平静淡定,好像再大的问题我都能解决。
也是从他的信任里,我重新获得了力量,从床上跳了起来,追问更加多的细节情况。哪一天从哪里开拔,行军速度如何,所带辎重如何……这些都必须沿途打探,实时通报。我为此特意开辟了一间敞亮的房间,专门用来标识情报,屏除外人,当做临时作战室使用。
秦国大军开拔出来之后就很难安排奸细。在很漫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军队的组成都是以同村同乡为基础,互相之间口音相近,甚至彼此熟知。要想在成建制的敌军之中安排细作实在是难如登天。不过我还是可以从秦军沿途的物价上看出端倪,二十万大军是不可能不吃饭买菜的。
我让冯实通知赵牧过来,在作战室中给他讲解大军行进路线的选择。这是看上去很简单,但二十万大军和二十人出游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在选哪条路走得更快,一要看路况,二要看沿途的补给点,三要看可能遭遇的袭击。现在函谷关有一半在魏国手里,魏国又已经列明车马跟韩国结成攻守同盟。所以秦军只能从武关出发,借道楚国北上新城。
“夫子,秦军会不会直接攻打宜阳?”赵牧担忧道,“攻打宜阳之后可以顺势攻打洛阳,这不是秦国的目的所在么?”
我轻轻在洛阳那个圈上点了点,道:“秦国问鼎周国并不是目的。你要知道秦国现在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是什么?”
“其一,武遂之地在魏国。”我道,“秦国在西河之地就必须日夜陈兵十万以自保。”
赵牧微微点了点头。
“其二就是函谷关在韩魏之手。那是秦国大门,落入他人之手岂能安枕?”
“那不是更要打下宜阳么?”赵牧的脑子钻在宜阳那个坑里出不来。
我只好耐心道:“十年前,秦国国内有两位大谋略者,名为樗里疾,秦人称‘智则樗子’意思就是他的智术天下第一。还有一位名叫公孙衍,受封为魏国犀首君,当时已经出奔秦国为相。”我缓缓对赵牧道,“两人共同推荐了一位大贤,名叫甘茂。此人也是天下难得的国士之材。”
赵牧听得很认真,正用力记住这三位大人物的名号。我记得甘茂的故事后来还被拍成了电视剧,成为了一个慈爱可亲的老爷爷。实际上甘茂却不是什么仁善之辈。秦王当时以甘茂为大将军,从函谷关出郩塞,攻打韩国宜阳。当时秦军的战斗力比之现在更强,甘茂以十万秦军攻打宜阳三万守军,打了一年方才打下来。
“而且你要注意秦军的出兵路线。”我用指甲在地图上从函谷关画了一条线到宜阳,“都在洛水之阳,所以地利上秦军并不吃亏。而如今白起是从南面过来,必须渡过洛水才能攻打宜阳,已经吃了很大的亏。别说守城,就是洛水天堑都可以守上一年半载。”
现在这个时代要造一座桥,哪怕是浮桥都不是简单的事,渡水作战历来是对兵家的大考验。渡之前要准备物资装备,准备好了物资之后要确保天气、敌情都允许的情况下才能过河。前军到了对岸,中军还在河中央,这时候最容易被人半渡而击,一旦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就算是白起那样的名将都不可能逃脱战败的结局。
赵牧恍然大悟一般。
我对着地图也有了一些感悟,听任自己内心中的声音,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形。这个弧形以伊阙为原点,过洛阳,北上安邑……这样就可以将整个河东之地囊括在手。到时候无论是西河之地还是函谷关,都可以出兵东进,与白起这支偏师里应外合两面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