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wn&Knight，Part1
宁安三月，迎来第一场春雨，猝不及防的，在这临近傍晚的周五。
电视台的地下停车场这几天在维修，后勤部门暂时租借了隔壁图书馆的一层。
一条马路的距离倒是不远，但丘果今天穿了一身白，也没有带伞。
她犹豫片刻，还是顶着细雨冲向图书馆，积水飞溅，白色的裙摆染上污渍。
下到负一层，电梯口左拐，纯粉色的甲壳虫在一排排深色系轿车间显得格外耀眼。
丘果坐进车里，扎起半湿的长卷发，调整了一下后视镜。
镜子里，她的眼睛盛满温柔的笑意，仿佛即将奔赴一场甜蜜的约会。
…
国际航班在A区，机场的暖气开得很足，熏得人昏昏欲睡。
几个航班同时到港，围栏前挤满了接机的人。
他们身前的空地，一个身形纤瘦的年轻女人正在被保安驱赶。
她戴着棒球帽、口罩和墨镜，对保安的警告充耳不闻，捧着手机埋头打字，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发出去。
即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感受到那股子被遮掩的愤怒和焦躁。
丘果的脚步稍停，手指用力地揉搓眼角，等走到女人面前时，已然一副泫而欲泣的模样。
“芯芯，对不起，路上堵车，下午有会，没办法请假，”哭腔，手足无措，仿佛对面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而她自己则是个备受欺凌的小可怜，“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好吗？”
“闭嘴，烦死了，赶紧走！”关芯用力地将行李车推出去。
行李车直直向前，速度不快，丘果想躲完全可以躲开，但她没有躲，生生受了这点疼。
她的皮肤非常敏感，一点磕碰就会落下青紫的淤痕。
行李车被好心的保安拉住，她道谢的同时悄然撩起裙摆，小腿前侧的青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重、扩散。
晚上的聚会穿那条新买的白色蓬蓬短裙正合适。
…
两个行李箱，一个比一个重，关芯冷眼旁观丘果搬箱子，半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小公主的白色裙子脏了，额头上全是汗，碎发黏在一起，狼狈又可悲。
这一刻，由巨大的阶级差异带来的自卑和屈辱彻底消失了，万众瞩目的公主在人后是她任劳任怨的女仆，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关芯心底的气顺了不少，等丘果合上后备箱的门，她慢悠悠地摘掉口罩，赏赐似的给了对方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
丘果回了个乖顺的浅笑，扭开矿泉水的瓶盖递过去，“飞了十几个小时很累吧，饿不饿啊？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关芯拉开后车座的门，阴阳怪气，“几点了，做事能不能过过脑子，赶紧走吧，我还要回去换衣服呢，烦死了！”
目光触及座位上的三个琳娜贝尔，不爽的情绪更甚，“赶紧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让我坐哪！”
丘果疾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拿出琳娜贝尔，收拢手臂，半张脸藏在玩偶后面，怯生生地解释，“爸爸买的，我很喜欢，对不起。”
真恶心，这句犀利的点评止于关芯的舌尖，她不怕软弱无能的废物公主，但不得不臣服于国王的权势。
辱骂国王这种事，她可不敢做。
回程的路上，关芯一直在抱怨，巴黎的交通糟糕透顶，等了好几年的LV秀场第一排就这样错过了。
助理男友突然失联，她那该死的老父亲又被辞退了。
最近几次的广告热度没达到预期，几个长期合作的品牌方要求降低费用，否则就换新人。
丘果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三句话轮换颠倒，“嗯”，“好辛苦”，“怎么这样啊”。
绝对的敷衍了事，却又因为回应的时间点卡得恰到好处，而衍变成了一场异常真诚的对谈。
“晚上你让巴朵多给我介绍一点人认识，听到没？”明明是在求人，关芯的语气却没有半分客气，继续命令，“明天下午2点过来接我，我有个活动要参加。”
“芯芯，明天不行，对不起，我家司机辞职了，新司机还没到位，我得载妈妈。”丘果瑟缩起肩膀，害怕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也没办法。”
“烦死了！”关芯一脚踹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不解气，又来了一脚。
“对不起，对不起！芯芯，你不要生气，对不起！”丘果啜泣，眼眶泛红。
“我要认识秦孙一，如果今天晚上我没加上他的微信，”关芯继续猛踹椅背，心满意足地听着丘果压抑的哭声，凶狠地威胁，“你就死定了！听到没！”
“知道，知道了……”丘果胡乱地点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
“还有，让我爸去你家当司机，”关芯从右边挪到左边，手搭上丘果的肩膀，阴冷地盯着内后视镜里泪流满面的人，“我会先跟楚总提，他问起来，你该怎么说，知道吧？”
“知道，知道的。”丘果哭出声，又猛然憋住，眼珠子往后斜了斜，像是害怕极了。
红灯亮起，她轻缓地踩紧刹车，拿纸巾胡乱地擦掉眼泪。
好累，好费神，头痛，下次还是不哭了，卸妆补妆也好麻烦。
…
差10分钟到九点，龙湾别墅7号院是丘果家，1号院是巴朵家，大约5分钟的车程。
客厅长沙发上，圆滚滚的老太太正点着头打盹，昨天刚剪的短发终究没抵抗住天然卷的威力，前前后后全部炸了毛。
丘果遗传了老太太的天然卷，不过她的发质非常细软，多沾点水就能打理妥帖。
她猫着步子走过去，一把抱住李翠心，糯糯地叫了声“奶奶”。
李翠心睁开眼睛，宠溺地拍拍孙女修长白皙的腿，嗔怪道：“这么短，不冷啊？”
丘果孩子气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期待地问：“奶奶，好看吗？”
李翠心笑眯了眼，“再没有比你好看的姑娘了，去玩吧，开心点。”
丘果也笑，“晚上我住巴朵那，您别等我。”
李翠心想了一会，仔细叮嘱：“别喝酒，记得锁门，最好跟朵朵睡一间。”
门廊，管家赵凤雏手里拿着大衣，她是个细高个，肩膀窄，脖子长，笑起来特别像一只眯起眼的螳螂。
丘果踩进高跟鞋，自然地等赵管家帮自己扣鞋带，穿衣服。
赵凤雏解下丘果右小腿上的蕾丝绑带，眸色因那片淤青而染上忧虑，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丘果受伤的原因。
司机启动接驳车，斜望出去的草坪青黄不接，宛若烂麻袋上生出的苔藓。
丘果眉头轻蹙，没等她质疑，赵凤雏先一步开口，“周一师父过来换新草皮，跑步道也得修整。”
她扶着丘果坐上车，“楚总和丘老师今晚不回来。”
凉风袭来，丘果拢起衣领，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
接驳车开出7号院，司机在岔路停下来，客气地询问丘果是否能顺路去接别人。
龙湾别墅区有十六个院子，以1号和8号为中心向外分布。
物业提供24小时服务，服务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园区内接驳车接送、布置宴会场地、清洁打扫等等。
园区里超市、银行、医院、会所应有尽有，并提供免费的□□。
住在这里的人家皆是宁安市地位相当的土著，各家的孩子大多是玩到大的关系，即便再不熟悉，到了外面也能亲切地叫声“哥哥姐姐”。
而丘果不在这个圈子里，她是外来的闯入者，好在成年人比孩子要体面一些，来来往往也总能得个笑脸，再深入的是不可能有了。
丘果看向司机，温柔地拒绝：“先送我，谢谢。”
…
灯光，香槟塔，树杈上的新芽，绅士笔挺的西服，晚风吹拂的裙摆。
精美的高跟鞋碾压着脆弱的草皮，娇弱的女士们明明已经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却依旧要保持优雅，深怕输掉这一局。
大厅里，通向二楼的楼梯前，守着一位面色肃然的保安。
不必多说什么，便能让来客知道，此路不通。
有人来接丘果手里的大衣，她递过去，继续游离于人群外。
不多时，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走近，许多人的余光不着痕迹地飘过去，随即与同伴对视一眼，形于色的鄙夷和嘲讽无需多言。
1米9的黑皮瘦高个和1米5的白皮小汤圆组合在一起，实在诡异的让人发笑。
小汤圆今天还穿了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短款白色旗袍，腹部多余的赘肉被勒得明明白白。
周子峰和陆何珊，丘果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二。
陆何珊向着丘果飞奔而来，她本就对旁人的情绪格外敏感，在这种格格不入的场合尤甚。
但周子峰非要来拉投资，她只能硬着头皮参加，否则巴朵，这宴会的主人，压根不会给周子峰邀请函。
丘果抬手扶了陆何珊一把，转了个身，将人藏进阴影里，避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陆何珊长长地吁了口气，反手握紧丘果的手指，许久之后，小声地说了句，“得救了。”
落后几步的周子峰似乎没有察觉到太太的焦虑和难堪，神采奕奕地同丘果打招呼，眼底洋溢着对美人毫不避讳的欣赏。
他是做艺术的，向往美丽，毋庸置疑。
陆何珊自然看见了，愤怒、羞耻一股脑地发散开来，不过又很快偃旗息鼓。
她该是一个开心果，一个不该有任何负面情绪的开心果，她一无是处，如果连这点功能都没了，会被抛弃的。
她不能离开这个圈子，要忍耐，一定要忍耐，没关系，咬咬牙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