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次日下午三点
厚厚的遮光窗帘将刺眼的阳光和炎热的温度通通隔绝在窗外,急促的门铃声透过紧闭的房门传了进来。
床上的人从睡梦中被吵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翻身把脑袋埋进枕头下,试图忽略这阵响动。
五分钟后,门铃声停止了,枕头边的手机又开始无休止地震了起来。
林灼用力踹开被子,顶着一头乱毛和起床气去开门,文潞安站在门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surprise。
强忍住一脚把眼前人踹下台阶的冲动,林灼抬手暴躁地揉了揉脑袋,侧身让文潞安进了屋。
文潞安注意到了林灼眼下的那片青黑,加之他又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不禁开始好奇,这人昨晚上把自己打发走之后到底去干了些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么想着,他跟在林灼身后啧啧吐槽道:“你昨天晚上干啥去了,一副被吸干了样子。”
走在前面的人跟没听见似的,不答话也不回头,脚下拖鞋踩得啪啪响,兀自进了客厅。
林灼嗓子里干得厉害,坐进沙发喝水润了润嗓子后,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睨着一旁的文潞安,睡眠严重不足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低沉:“你来干什么?”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睡觉被吵醒后的不悦。
“找你吃晚饭啊,还能干什么。”文潞安没把自己当外人,大喇喇地瘫倒在沙发里,和林灼各占据沙发的一头。
“不去,”林灼多余一秒的犹豫都没有,直接拒绝,“我要睡觉。”
“嘿,”文潞安听到话后不高兴了,从沙发中坐起,“昨天晚上大半夜你说有事,把我一个人丢上车也就算了。今天让你陪我吃个饭,你竟然说你要睡觉?在你的心里,睡觉难道比我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挚友还要重要吗?”
林灼太阳穴突突直跳,眉头从睁眼开始就没有舒展过。他揉着鼻梁,简明扼要地回答:“嗯。”
文潞安:“……”
昨晚一整晚,林灼都待在车里,他是腰也酸,脖子也不舒服,基本没怎么睡。等早上见到纪初雨拎着包急匆匆地走出小区,赶去地铁站后才开车回来。结果,好不容易倒在床上,能睡个天昏地暗了,却又被门铃声吵醒。
林灼脑子里现在一团浆糊,没功夫应付文潞安,索性也不废话了,直接开口赶人:“总之,今晚我没空,吃饭的事改天再说。”
“我不!”文潞安见状脾气也上来了,倒在沙发里,开始犯浑,“昨天我刚回国你不陪我就算了,今天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你一起吃晚饭!”
十分钟后。
文潞安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刚煮好的一锅方便面,眼里的怨气恨不能冲破天灵盖,将对面的人给戳成筛子。
没错,就是锅,比他脸还要大,还要圆的锅。
“主厨”林师傅在这冲天的怨气里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左手搭着椅背:“吃吧,晚饭,我陪你。”
“并且,为了补偿你昨天晚上没吃到方便面的遗憾,”林灼左手抬起比了个二,“我特意给你煮了两包。”
……
-
傍晚临到要下班时,纪初雨接到方涵的电话,约她下班后一起吃晚饭。
纪初雨欣然应允。
方涵是她的发小,两人从小学起就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到了初高中就算不在一个班了,下课也总是黏在一起,直到她高二跟着爷爷奶奶搬去沿海的城市。
不过,即使两人相隔千里不能天天见面,纪初雨也依旧和方涵保持着联系。
初回江城时,亦是方涵一家开着车来高铁站接她和爷爷。在爷爷住院期间,方妈妈时常会煲好汤,提着去医院看望爷爷。
爷爷的葬礼,方家更是帮了她许多。
纪初雨最近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弄得心烦意乱,方涵是她唯一一个可以毫无保留的、放心倾诉的人,吧——
“什么!你昨天晚上被流氓骚扰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火锅店内人声鼎沸,红汤正咕嘟咕嘟地在锅里冒着泡,纪初雨平淡地向方涵讲述完自己昨晚的遭遇后,方涵又惊又怒,唰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差点连桌子带锅一齐给掀了。
“你冷静一点,”纪初雨无奈抬手示意她坐下,顺着她的毛慢慢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你觉得我是那种任人随便欺负都不敢吭声的主吗?”
“我当场就打回去了好吧。”纪初雨挥舞着她那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二两拳头。
方涵两手叉腰,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心里依旧憋着火却还是乖乖坐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抡个桌子能不能擦破他一块皮都是问题。”
纪初雨小鸡啄米般地使劲点头:“破了的破了的,我那桌子抡到他的时候都听见响了。”
方涵:“……”
“那你从警局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纪初雨从锅里夹起一片烫好的牛肉放进方涵的碗里,讨好地说道:“我做完笔录出来都凌晨了,那个时候你都睡着了,要是来接我还要换衣服什么的,多麻烦呀。”
方涵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纪初雨的目光微微泛起涟漪,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你下次如果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要怕麻烦我好吗?尽管给我打电话,无论多晚我都会接的。”
闻言,纪初雨喉头一哽,胸腔中骤然涌出的酸涩差点没控制住从眼眶里溢出。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筷子在锅里不停地翻找着什么,最后除了一筷子的油什么也没捞起来。
片刻沉默之后,她唇角强硬地扯出一丝微笑,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吃完晚饭,纪初雨挽着方涵的胳膊,两个人在商场里无所事事地转着消食。包包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以为是工作上有什么事情,纪初雨立马掏出手机查看。
【中介:妹妹,现在有空吗?关于房子的事情我想和你打电话聊聊。】
“怎么了?”方涵见纪初雨看到消息后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开口询问道,“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吗?”
纪初雨放开方涵,快速打了一句话发过去后将手机丢进包里,复又挽起方涵继续向前走去。
“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是房子的事。”她边走边和方涵解释道。
“你家的房子终于有人问了吗?”
“嗯。”
“他出多少钱呀?”
纪初雨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不是很想和方涵谈论关于卖房子的事情。
方涵一家并不知道她之前为了给爷爷治病去外面借钱的事,因此,方涵也不知道她卖房子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还债。
纪初雨只告诉方涵说,她觉得在老房子里住着触景生情,怕很久都无法从爷爷离开的悲伤中走出来。并且,那套老房子虽然年份久了,面积却不小,三室两厅两卫,一个人住起来又大又空。所以她想卖掉房子后租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换个新环境,也可以换一换心情。
方涵自然对纪初雨的话深信不疑。
虽然纪初雨父母走得早,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但纪爷爷纪奶奶都是高知,纪初雨从小不愁吃不愁穿,养尊处优长大的。
尽管近两年纪爷爷生病住院花销大,但纪初雨没有把具体的金额告诉方涵,方涵自然而然地认为她们爷孙俩是负担得起那些费用的。
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奇纪初雨家的那个老房子能卖多少钱,她只是怕自己的好闺蜜不懂行情被中介坑,是以才想帮她把把关。
“那个人出的价格,我…不是很满意,还在谈呢,可能成不了。”纪初雨含糊其辞地将这个话题掠过,拐着人朝不远处的奶茶店走去,“刚才吃的太辣了,走,买个冰激凌来漱漱口。”
方涵被纪初雨推着往前走,顺势揽上她的腰,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拐去:“明天就周末了,吃什么冰激凌啊,走,姐们请你喝酒去。喝醉了晚上就睡在我家,正好,明天中午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纪初雨边走边笑:“好呀。”
两人就近去了环球金融中心大厦里一家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清吧。
只可惜,不止方涵和纪初雨想要在周五晚上好好放纵一把,许许多多被工作磋磨了一周的打工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等她们到的时候,能靠窗欣赏夜景的好座已经没有了。
手挽着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吧台走去。
-
炎热的风被挡在落地窗外,舒缓的爵士乐融进夜晚闪烁的霓虹灯里,下方马路上的车灯连成一条曲线,和江水一起流向远方。
落地窗的另一边,林灼拒绝了对面人递过来的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文潞安在他家撒泼打滚两小时,最后端起泡面锅以拖地作为威胁,才得以把这个祖宗给请了出来。
见到祖宗的酒杯空了,文潞安赶紧又给他满上:“多喝点多喝点,喝醉了晚上回去倒头就睡。”
林灼:“……”
清吧内的灯光特意调的很暗,卡座里就只有桌上的一盏复古烛台勉强能算作是照明。
卡座周围时不时就有人影晃过,甚至还有特意过来要电话号码的,林灼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用周身环绕的冰冷气息吓走那些前来搭讪的人。
但当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时,瞬息间,他的视线便穿过重重人影锁定在了那微微含笑的侧脸上。
与此同时,坐在他对面的于蔚突然发出一声呼喊,虽然叫的不是那人的名字,但那人也同样转过了身来。
方涵没想到能在这碰见同事,带着纪初雨走到桌边,和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一番,准备离开时,于蔚拍了下大腿:“你俩还找啥位置啊,坐我们这桌一起喝呗!”
喝酒人多才热闹,于蔚问了同桌人的意见,梁思齐和文潞安热烈欢迎,就连从坐下起就一直给文潞安甩脸色的林灼,都难得的缓和了脸色,微微颔首。
于蔚让自己旁边的梁思齐去对面和林灼文潞安一起坐,然后他也跟着起身,让两个女生坐进可以欣赏城市夜景的靠窗的位置里去。
从沙发角落里朝自己射来的视线直白得不加掩饰,在方涵和她同事寒暄期间,纪初雨只垂头拉着方涵的衣角,安静地在走道上站着,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原以为简单打声招呼就能离开了,却没想到于蔚如此热情,三两句话后,她猝不及防地被方涵推着坐在了沙发的最里面,和林灼面对面的位置。
“哎!”文潞安凭借桌上昏暗的光线认出了纪初雨,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是你呀!”
纪初雨有些窘迫,她端坐在位置上,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看着文潞安,问道:“我们见过?”
文潞安:“……”
不太严格的说起来,他和纪初雨是一起打过变态,进过警局的交情了。可这才过去了不到一天,人家就把他给忘了,说不伤心是假的。
他捂着胸口做失意状:“我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方便面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梁思齐、于蔚:这是……文潞安的新网名?
看着文潞安那张圆圆的娃娃脸,纪初雨是真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但一听到文潞安说方便面,再加上他激动时特有的高昂声线,纪初雨立刻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哦,原来是你呀。”
于蔚好奇开口:“你俩认识吗?”
“嗯呢。”文潞安点头,将昨天晚上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着重渲染了一下,纪初雨用他、的、方便面以及所坐的桌子,赶走了变态的英勇事迹。
一旁的梁思齐作恍然大悟状:“怪不得,昨天晚上喝酒,你说你去上厕所,结果就再没回来过。我还以为你是怕被我们灌酒所以溜了,没想到你是进去喝茶了啊。”
文潞安奇怪:“喝茶?警察叔叔没有给我泡茶啊,只给了我一杯热水。不过做笔录的时候我真的挺困的,要是有茶喝就好了。”
“……哈哈,竟然这么巧。”于蔚用笑容掩饰尴尬,转头就跟纪初雨和方涵解释,“文潞安从国外刚回来,中文的语言体系还没有进化完全,说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你们不要见怪。”
纪初雨附和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看向文潞安,真挚地补上了一句迟来的道谢:“昨天晚上谢谢你的方便面”。
文潞安骄傲地挺起胸膛:“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给你个梯子,你还真上天了。
桌上摇曳的昏黄烛光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将一杯满上的酒推到纪初雨面前。
纪初雨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视线在被推过来的酒杯上停留了许久,只感觉头突然重逾千斤,连抬起头来看一眼对面的人都做不到。
她现在整个人从表情到身体,都流露出了与清吧内慵懒舒适的氛围格格不入的紧绷感。
方涵察觉到身边人的不自然,三言两语将这个稍显尴尬的小插曲揭过,将众人的注意力从纪初雨的身上移开。
于蔚几人的插科打诨,更是很快就让隐约萦绕在卡座内的初见时的尴尬消散于无形。
而林灼帮纪初雨倒完酒后,便靠坐进身后的沙发,将那张俊美异常的脸隐在光晕外的阴影里,默默听着桌上几人的对话,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纪初雨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片阴影时,压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也不敢去看林灼脸上的表情。
昨天晚上她不搭理林灼的问话匆忙逃走的时候,哪能想得到,两个人竟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呢?
谈笑声中,纪初雨心跳得飞快,落在身上的无声的视线就像陈年烈酒一样,舌尖微微碰到一点,便一路灼烧进心底。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自然,她一杯接着一杯酒的喝着,听到大家都在笑就附和着笑两声,绝不主动搭话,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坐在方涵旁边的影子一样。
周围人的闲聊逐渐融进了大厅里嘈杂的说话声和音乐声里,变得忽远忽近,不真切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纪初雨把晕晕乎乎的脑袋放到方涵肩上,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温热的吐息间混合着淡淡的酒气,方涵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不是很烫。
还好,没有喝得很醉。
不过现在时间确实也不早了,想到这里,方涵放下酒杯,和于蔚几人客套几句,谢过他们今晚的招待之后,便扶着纪初雨从沙发里起身离开。
刚才在桌上,方涵顾着聊天没怎么喝酒,而纪初雨则是只顾着喝酒,没怎么聊天。走到半路,纪初雨便来了感觉,让方涵先去门口等她,她去趟卫生间。
“我陪你。”方涵跟着纪初雨往卫生间走。
纪初雨摆了摆手:“不用,我没喝醉。”
“好吧。”
方涵停下脚步,见纪初雨走到卫生间门口身型也没有打晃后,才放心转身继续往门口走。
纪初雨酒量不错,天生的。但她酒瘾并不大,平时在外面只喝一两杯就不喝了,今晚是特例。因为如果没有酒,她坐下之后可能连十分钟都坚持不到。
窘迫尴尬到快要窒息,多余一秒也不愿意去回忆的程度,直到转过拐角,视线被阻隔之后,那种莫名的压迫感才逐渐消散。
解决完紧急问题,纪初雨从身到心都变得舒畅起来。她甩着手上的水走出卫生间,却在门口对上了林灼似笑非笑的脸。
林灼背靠在大理石墙面上,一看就不是来上厕所的,而是在卫生间门口等人的。至于他等的人是谁,答案十分明显。
纪初雨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卫生间外的走廊灯光给的很足,不再是像卡座那样昏暗到五官都看不分明,她此刻可以清楚地看见林灼雕刻般深邃的五官,和浮在脸上的意味不明的浅笑。
她强装淡定,回了林灼一个微笑,然后快步从他跟前走过。
“你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你很怕我吗?”
林灼在纪初雨身后幽幽开口,问出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盘旋在他心里的问题。
听到这话,纪初雨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底气不足地否认:“我没有。”
林灼笑意不达眼底:“是吗?”
走廊中的光线过于明亮,在这样的光线下,纪初雨莫名觉得自己那些想隐藏的小心思全部都被摊开来摆在了林灼面前。
可她偏偏还得硬着头皮装下去,理不直气不壮地点头:“嗯。”
“我们……总共就见过两面,话也没说过几句,我为什么要怕你?”纪初雨干笑,嘴上这么说着,闪躲的目光却流露出些许焦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窒息的安静在走廊里扩散开来。
纪初雨只低头盯着林灼的鞋尖,等了几秒没等到回答后,转身匆忙离开。
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林灼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退去,连同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也变成一潭死水。
装也不装得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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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行驶的轿车内,风从两侧大开的车窗灌进来,将萦绕在两人周身的酒气吹散了不少,纪初雨脑袋歪在方涵肩上,任由长发凌乱地打在脸上。
方涵帮她将头发别到耳后,八卦地在她耳边说道:“刚才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帅哥,好像是咱们高中时候的校草林灼哎。只可惜他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好高冷哦,我都不敢开口和他搭话。”
靠在肩上的人一动不动,像是睡沉了。
方涵叹了口气,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