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周六中午在方涵家吃完午饭,纪初雨婉拒了方父方母要她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
她昨天晚上虽然没有答应中介打电话的请求,但是却和中介约了今天下午见面,谈一谈和卖房相关的事。
到了约定的时间,纪初雨带着一身暑气掀开软玻璃门帘走进房产中介门店,李晴已经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着她了。
坐下后,李晴倒了一杯柠檬水推到纪初雨面前,纪初雨笑着对她说了一声谢谢,却没有伸手去拿桌上杯子,而是从包里翻出一小包餐巾纸开始擦额头上的汗。
李晴也不过多的和纪初雨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妹妹,你想好了没有,卖吗?”
“李姐,你知道的,我家房子三室两厅两卫,一百五十多个平方,热水器电视机什么的也都是两年前新买的。”纪初雨揉着手中半湿的纸团,声音轻轻柔柔的,听上去似乎是有商有量,但实则眼神中满是不肯退让的坚定。
“我挂的九十五万,这个价格和其他家相比已经很低了。你之前也带着人来看过那么多次了,你知道的,我家的家具虽然旧,但是都没有怎么被磨损过。”
纪初雨摇头,语气里并没有怨怼或是不满,她只是在平淡地陈述事实:“七十万,实在是太低了。”
李晴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我知道,但是你家的房子实在是…不好卖。现在的人买二手房,要么就是要地段好的,要么就是要清水房没装修过的,你家房子这两点,哪一点都不占,就连想去看看的人都没有几个,根本卖不起价啊。”
纸团被揉搓得掉了许多碎屑,沾了纪初雨满手,像是寒冬腊月的雪,顺着指尖浸进心里,冰凉一片。而她恍若不觉,只苦笑着道:“我也不是真的想靠卖这套房子赚多少钱,我是需要那笔钱,九十五万就是我的底限,不能再低了。”
“我再把房子多挂几个网站试试吧,李姐,也麻烦你再帮我和那个买家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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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介出来,纪初雨顺道打包了她最喜欢吃的那家辣卤菜当作晚饭。
因为下午的谈话而变得阴云密布的心情,在走到小区附近,看到前方不远处那道蹲在马路边上的熟悉身影后,当即坠入了无尽深渊。
全身上下的温度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陈伟将抽到头的烟丢到地上,起身用鞋尖随意碾了几下后,一路吐着白烟,吊儿郎当地走到纪初雨身前站定,呲着满口黄牙,笑嘻嘻地问她:“哟,打包的什么好吃的?闻着还挺香的。”
纪初雨被陈伟身上飘来的浓烈的劣质烟草味熏得头昏脑涨,又因为太过害怕和紧张而习惯性地开始感觉到阵阵反胃。
她指甲陷进肉里,用疼痛保持理智和镇定,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背课文一般说着固定的答案:“钱我在想办法,等凑齐了马上就还给你们。在那之前,每个月该还的利息,我也会准时,分毫不差的汇到账上的。”
说话间,纪初雨无意中对上陈伟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一阵恶寒顿时从后背席卷到全身。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笼中关着的金丝雀,带着从高位睥睨低位的优越感,还杂糅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和玩味。
陈伟闻言啧了一声,皱起眉头,佯装生气斥道:“我又不是来催你还钱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最近过的怎么样的。”
“我是在关心你呀。”
最后一句话,陈伟故意将每个字的字音都拖得很长,眼神在纪初雨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扫过那略为平坦的部位时,停顿了几秒,眼中竟然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惋惜。
这一系列的举动无一不在表明,他已经将面前这人视为了自己的所有物。
“凑不到那么多钱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可以还钱的法子。”
陈伟的视线复又移回纪初雨的脸上,冲她露出一个自以为非常和善的笑来。
只不过,他眼底涌动着的粘稠欲望配上这个笑,像极了池底沉积许久的淤泥,沾在身上哪怕一点,都令人作呕。
面对如此直白的“暗示”,纪初雨脸上残余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不愿和陈伟聊那些有的没的,平时还能应付他一两句,现在经过刚刚那一遭,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只能生硬地重复之前的话语:“我,我已经在努力筹钱了,等房子一卖出去,我就把钱还给你。”
陈伟不错眼地盯着纪初雨,见她说话时,无论是表情还是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都在抗拒自己的接近,当即感到些许烦躁。
他向前一步,手还未抬起,仅仅是动了动,面前的纪初雨便白着脸又往后退了一步。
陈伟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抬手去抓纪初雨的衣领,想把她拎到跟前来,让她好好认清楚现实,不要总是端着一副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装给谁看啊?当初既然敢找上门来借钱,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却不料,手刚抬起,就被身侧突然伸出来的手给紧紧箍住,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骨头都给捏碎。
陈伟挣了几下发现无法挣脱后,顺着青筋爆起的手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正酝酿着磅礴怒意的眼眸。
“你又是哪位?”
陈伟视线上上下下将来人打量了好几遍,见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纪初雨平常能接触到的那类人,似乎是因为误会了自己在欺负她,才上前来阻止的,便主动解释道:“兄弟,你误会了,我们认识,我在跟她聊天呢。”
说完还转头看向一旁正在怔愣中的人,示意她帮自己跟这位“热心路人”解释一下:“你说是吧?”
可纪初雨却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不想搭理他。但细看就会发现,她并不是在发呆。
她全身上下此刻正在小幅度地颤抖着。
比起害怕恐惧之类的情绪,纪初雨更多感受到的是自己极力想要隐藏在黑暗中的、不堪的那一面,被骤然撕开裹在外部的伪装,暴露在日光下的无地自容。
因为她最丑陋不堪、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被人给看到了。
林灼虽说手上钳制着陈伟,但目光一直放在纪初雨的身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纪初雨状态上的不对劲,以为她是害怕,大力甩开陈伟的手,然后侧身挡在二人中间。
他自然是不信陈伟的话的,只垂眸看着纪初雨,柔声询问道:“你认识他吗?”
纪初雨嘴唇无力地煽动着,嗓子干涩无比,一个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倒是一旁的陈伟见她始终不说话,不屑嗤笑,“好心”开口替她回答:“认识啊,还熟的不得了,她欠着我一大笔钱呢。”
一大笔钱,陈伟话语里特意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纪初雨闻言心脏狠狠一抽,认命地闭上眼,算是默认了。因此,她并没有看见,陈伟话音落下后,林灼眼中骤然卷起的风暴。
陈伟解释完便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等着——等这位“热心路人”离开。
有人看着,他不好对纪初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两分钟过去了,这位“热心路人”并没有任何要离开的迹象。
陈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林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陈伟个子一米七出头,不高,林灼立在他跟前就跟堵高墙似的,无需多余的动作和话语,光是沉沉压下的黑影便已足够有威慑力。
“还有事?”林灼不紧不慢地开口,话里话外驱赶意味十足,倒显得陈伟才像那个一开始插入二人对话里的外来者似的。
纪初雨则是垂着脑袋站在林灼身后一动不动,一副乖巧被保护的样子。
陈伟气闷,但他心里也清楚,今天有林灼在,他是不可能再动纪初雨一根手指头了,遂转头朝地上不甘心地啐了一口,阴恻恻地冲纪初雨勾起嘴角,留下一句“记着你欠我的”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打发走了陈伟,纪初雨心中吊着的那口气仍未放下。她垂着头,也不看林灼,只在经过他身边时低声喃喃一句:“刚才的事,谢谢你。”
说完,她不等林灼回答,绕过他就想要离开,手腕却被一股力道紧紧缠住,沉稳没有起伏的声线随之从头顶落下。
“你在他那借了多少钱?”
纪初雨身型僵住。
她不敢去细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更不敢抬头看林灼此刻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何种目光,同情的,震惊的,还是鄙夷的。
短暂失神过后,她手上开始拼命挣扎,嘴里只说:“与你无关。”
手腕上的力道不减反增。
“你欠他多少钱,我…咝!”
话还没有说完,剧烈的疼痛忽地从手上传来。林灼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然后他就看见刚还在眼前的人跟阵风似的,下一秒就飘到了十米开外,那迅速远去的背影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纪初雨下嘴咬的时候是真狠,林灼手背上那一圈整齐的牙痕没过多久就开始往外渗血。
但林灼没怎么过多关心手上的伤,他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眼神阴翳地望向远处那道消失在石板路尽头的狼狈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