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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桃花月影舞婆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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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月光时隐时现。

栖玄寺建于栖玄山东麓,乃月朝第一寺,寺中有座八面七级玲珑塔,名为药师佛塔,每当月圆之夜,佛塔塔尖的琉璃珠便会折射出似水月华,溢流八方。

今日残月,药师佛塔里漆黑一片,然而顶层阁楼里却透出一道冷光,这是一道比月华还要清冽的寒光,它是由一颗南海夜明珠发出的荧光,这颗南海明珠有杏梅那般大,不仅价值连城,更是世间罕有。

一个身着鸦青直襟长袍的中年人站在窗前,他把玩这手中的南海明珠,一双鹰眼正眺望十里清河。

十里清河与栖玄寺相隔不过数里,比起清河大街的热闹,栖玄寺就显得的凄清的多,尤其是这座与媻娑楼遥相呼应的药师佛塔,庄严肃穆,令人望而却步。

“拜见叶司佐!”两个年轻男子抱拳出现在黑衣司佐身后。

“查的如何?”叶千重终于开口,声音如同狂风呼啸过山谷般低沉。

荣若虚身穿棕黑对襟蛟鳞劲服,手扶佩戴腰间的落月双剑,他长得年轻英俊,眼眸中却满是沧桑,他沉声答道:“青萝进入酆都后,便不见了踪影……”

还没等叶千重没有应答,一旁的殷彻立刻打断荣若虚:“那里是罗衣门地界,自从楚同升任新门主,便下令不许任何门派踏足酆都,属下不敢妄动,只好先回来请示司佐!”

殷彻与荣若虚年龄相仿,短短三年他已升作了月影司司命,无论是能力或者背景,都不容小觑。

他高昂着头,对荣若虚挑了挑眉,这分明是挑衅!

荣若虚却沉声静气,对他的挑衅视若无睹。

叶千重转身过来,走向香案前,将南海明珠摆放在牌位前,荣若虚的视线转向香案,南海明珠的光华映出香案上的半块墨玉和牌位上的六个金字:坤女花氏之位。

荣若虚猜度道:“罗衣门内讧莫不是与墨匣有关?”

听见“墨匣”两个字,叶千重的双眸忽然变得锐利。

荣若虚接道:“自从罗衣门门主柳花歌失踪后,罗衣门的两位都头楚同和沈雁杳便各自为党,争夺门主之位,但三个月前沈雁杳也失踪了,楚同这才被众人推举为新门主,本来江湖门派推新继掌再正常不过,可未经月影司审判,他们便擅自拥立,属下……”

殷彻立即抱拳:“属下愿亲去酆都抓楚同回来待审!”

被打断话的荣若虚冷冷瞥向殷彻,两人互相瞪了彼此一眼。

叶千重顿了顿,语气平淡至极:“媻娑楼那边传来消息,五大派已有行动,他们的门人早已潜入玄都城内,此事不宜声张,待到六合宴之后再议不迟。”

殷彻颔首:“是!”

荣若虚沉默了。

叶千重看向荣若虚:“你有疑问?”

荣若虚道:“五大派想必都是冲墨匣而来,苏溪亭死了三年,我们也暗中找了青萝三年,消息早有流散,玄都不比幽都,栖玄寺也不过是月影司在江南的分支,只怕届时五大派联手,咱们便很难应对了,墨匣之事也必然会暴露。”

叶千重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墨匣的下落。”

荣若虚疑惑不已:“为何?”

殷彻怒道:“月令一出,违者必诛!你我等奉命办事即可,更何况你身为司命,不该有此一问,此乃死罪!”

荣若虚驳道:“安插在媻娑楼的人你我都不知是谁,若六合宴发生变故,必定会惊动其他门派,后果你敢一人承担么!”

殷彻道:“你……”

“好了,”叶千重沉声打断,两人垂首,叶千重继续道,“你们无需争辩,我自有打算。”

荣若虚思虑一瞬,问道:“敢问司佐,安插在媻娑楼的人可是替代苏溪亭的新司命?他是谁?”

叶千重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不必心急,日后你们自会知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青萝,无论死活,她都是关键。”

荣若虚、殷彻齐声道:“是,属下遵命!”

屋子里瞬间变得昏暗,晃眼一霎,月光再次透进窗,叶千重已如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殷彻双手抱臂,叹息道:“当年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影剑客,如今也不过是一介逃犯,当真令人唏嘘……”

月光清冷,荣若虚的面容越发冷峻,他绕过樟木雕花屏风,走近帷帐中。

殷彻猜度道:“听说血影剑客一剑封喉,杀人不过眨眼之间,与桃花阁主的一剑穿心颇为相似……”他跟过去,上下打量荣若虚,笑问道,“她是你调教出来的,不会你就是桃花阁主吧?”

荣若虚冷冷说道:“如果我是桃花阁主,你现在就已经是死人了。”

殷彻轻笑:“就算不是,你也不必如此动怒,反而招人怀疑,不是么?”

荣若虚也不接话,他走到香案前,置香灰、取红碳,用竹夹取出香盒里的一枚苏合香香丸丢进青釉炉。

“想不到堂堂荣司命竟也会如此文雅的玩意儿?”殷彻跟在荣若虚身后,来到牌位旁,荣若虚点香动作极其细腻,如同将至宝捧在手心里的温柔,殷彻双手抱臂,盯着牌位,不解问道,“这个‘花氏’是谁?”

荣若虚瞥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好啊,那我便问些不相干的。”殷彻笑了笑,“荣司命刚来玄都,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媻娑楼,是去寻花问柳呢,还是去探望故人呢?”

荣若虚不动声色。

殷彻眯长双眸:“我入司虽只有三年,却也知道你与梅香寒早在幽都便已相识……”

盖青釉炉的动作一滞,荣若虚冷声打断殷彻:“我劝你不要多事。”

殷彻笑了:“我不过是听闻这位梅花魁首不仅能歌善舞,更精通诗词音律,多少江湖豪杰都对她倾慕不已,将她奉为清河至宝,如此绝代佳人,谁不想一亲芳泽,你如此紧张,是否与她关系斐然呐?”

荣若虚皱眉:“我与她毫无关系!”

“哎!这可是你说的!”殷彻立即接道,“我对她可是有兴趣的很,既然你说你与她并无关系,那我以后去见她,你可不要阻挠我!”

“请便!”荣若虚阴沉着脸,转身就走。

殷彻看一眼牌位,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清河五华里,媻娑楼。

一片红梅花瓣飘进窗,落在妆奁的素帕上。

屋里传来嬉笑的声音,是女子的吟吟笑声,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动听。

“美人,你躲什么,我又不是豺狼虎豹,怕我把你吃了不成?”一个男人调笑道,他的眼中闪过淡淡的红色流光。

妆奁铜镜里映入一张绝美容颜,眉心五瓣花钿与墨玉色瞳仁相得益彰,乌黑青丝用碧玉簪绾半髻,一袭朱红色曳地长裙上,红衣如血,衬得女子肤白如雪。

红衣女子掩面而笑:“白郎说的什么话,我梅香寒是清河雅妓,身份虽不及名门闺秀,却也不是下作女子,白郎若想寻欢,还是去一华里找暗门的娼妓吧!”

镜中映入另一张面孔,那是一张面戴银皮面具的脸,此人长身玉立,一身银鱼白袍尽显儒雅温润。

白无垠唇角勾起迷人的笑意:“你生气了?”

梅香寒故作娇嗔,别过身不再理会他。

白无垠扶住梅香寒肩头,柔声解释道:“你何必动气,我岂是那见色起意之人?”

梅香寒道:“天下男儿皆薄幸,像你这样的登徒子啊,我见多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

白无垠笑道:“那要如何才能证明我对你的心意呢?”

梅香寒的指尖从白无垠的耳根一直滑到颈部,白无垠咽了咽喉,梅香寒忽然灵机一动:“江湖庙堂之间都有一个说法,得墨匣者得天下,不如……你将藏于虚怀谷的墨匣带给我瞧瞧,若能做到,我便相信你对我的真心。”

白无垠皱了皱眉:“这……”

梅香寒见他犹豫,便抽出他手中的红袖,冷笑道:“我就知道,什么真心不真心,不过都是说说罢了。”

白无垠双眸中闪过一丝红色流光,他突然拽紧从手心溜走的衣袖,将梅香寒拉回怀中,眯着笑眼,温柔答道:“好,我答应你!”

梅香寒眉眼低垂,脸上晕开笑晕,白无垠被迷得心神荡漾,他抱紧梅香寒,双唇慢慢向梅香寒靠近,就在两人双唇即将触碰之际,白无垠的动作突然僵住,他的眼神空洞,瞳孔里的红色流光慢慢消失。

“睡吧。”梅香寒一声轻语。

白无垠双手垂下,闭上双眼,笔直地站在原地。

“来人,送客!”梅香寒高呼,她走到美人榻旁坐下,斜靠榻上。

房门被拉开,走进来一名小厮,他对正在饮茶的梅香寒躬身一礼,紧接着走到白无垠身前,牵起白无垠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将陷入昏睡之中的白无垠带出了房间。

梅香寒手撑扶几,仰头眺望窗外夜空。

阿盈走了进来,见梅香寒一脸疲态,关切道:“小姐你怎么了?是否不舒服?”

梅香寒收敛神色,沉声应道:“无妨……人呢?”

阿盈愧疚不已:“抱歉小姐……”

梅香寒深叹口气:“若你能将他请来,他便会不请自来……算了,去忙你的吧。”

“是。”阿盈嫣然一笑。

寒风吹落妆奁上的一块素帕,阿盈伸手接住。

梅香寒瞧见了,慵懒问道:“那是什么?”

阿盈道:“是我在夜市铺子买的帕子。”

梅香寒道:“我赏你的缎子不够用么,买这些次等货做什么。”

“小姐赏的自然是好的,不过我看这帕子上绣的花鸟像要活过来似的,便忍不住买下来了。”阿盈来到梅香寒身边,将素帕摊开在手中,展示给梅香寒观赏。

梅香寒瞄了一眼:“嗯,的确有几分神韵。”

阿盈笑了:“这是苏绣娘的手工,风爷说她是清河十里最好的绣娘呢!”

梅香寒漫不经心地接道:“即是风爷说的,想必是真的有本事的。”

阿盈失望道:“是啊,本来我约了她的,却不想她竟没有来。”

梅香寒冷笑道:“想必是正经人家,性子清高瞧不上我们,你也不必再多花心思了。”

“是。”阿盈应答道,将丝帕叠好收起,便离开了。

阿盈离开后没多久,一阵微风拂过,烛火轻轻摇动,光影斑驳,铜镜中倒映门帘上的身影。

“时辰已过,今日不见客了。”梅香寒漫不经心地说道。

见来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梅香寒不耐烦道,“听不见么?”她起身提裾来到门前,推开双门的瞬间,梅香寒愣住了,一张冷峻的面容映入眼帘,来人垂目站在门前,脸色比月光还要冰冷。

许是没想到荣若虚会突然出现,梅香寒一展笑颜,她捋了捋长发,做了个请的动作:“快进来坐!”

荣若虚抬眼:“墨匣呢?”

梅香寒一愣,随即笑道:“你先进来坐,我挑两埕女儿红来,咱们……”

“墨匣呢!”荣若虚语气冷漠。

梅香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对上荣若虚清冷的双眸,平静问道:“我不说有墨匣,你便不会来,是么?”

荣若虚没有答话,他蔑视梅香寒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荣若虚你站住!”梅香寒急忙追上去。

荣若虚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

梅香寒高声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伤害花秋月的凶手到底是谁么?”

荣若虚脚下一滞,他的瞳孔骤缩,不等梅香寒眨眼,他已如一股劲风疾驰而过,将梅香寒逼向墙角,怒斥道:“我警告过你不许再提及此事!”

冰冷的落月剑抵在喉口,梅香寒却笑了:“你肯来见我,不就是为了她么?”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荣若虚又将剑刃逼近几分。

梅香寒已然感受到剑刃的冰寒,却依旧笑道:“杀了我,你不仅找不到凶手,更得不到墨匣!”

“你敢威胁我!”荣若虚再次加重握剑力道,梅香寒眉头紧锁,不肯服软,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锋利的剑刃划伤雪白肌肤,一抹鲜红顺着剑锋滴落,比红衣还要鲜艳。

荣若虚咬了咬牙,突然收回落月剑,背过身不再看她:“你不过是假借墨匣之名诓我来,像你这样狡猾的女子对任何男人都可以逢场作戏,你的话根本不值一信!”

梅香寒喘了口气:“是啊,即便我成了花魁,在你心中,也只有花秋月最完美,她不用说什么,你都会信她,而我就算倾尽真心,你也不会信我半分……”

荣若虚顿了顿:“你不必在我面前自怨自艾,我不是你的恩客,不需要你的虚以委蛇!”

“恩客?”梅香寒恍然明白了什么,她低首浅笑,从背后将手搭上荣若虚肩头,依附在他耳边,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荣若虚浑身一怔,佳人身如棉絮,气若幽兰,任谁都要脸红心跳,他却推开梅香寒,眉眼间尽是冰冷:“我警告你,不要对我使用媚术!也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说罢,荣若虚霍然离开,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快。

望着身影消失的走廊尽头,梅香寒怅然若失,烛火微动,照亮盈满眼眶的泪……

春暖乍寒,薄雾笼云。

子时已过,一华里河道口幽幽行来一只小船,那是付东流的船。

付东流将船停靠在一华里渡口,霜衣贵客付完十两赏银,便沿河岸独自而去,付东流扬声道谢,霜衣贵客没有回头,只是背身挥挥手,消失于杨柳影中。

付东流掂了掂银锭,啧啧感慨:“听霜堂的就是有钱,出手也忒大方,看来还是行医最挣钱!”

他将银锭仔细收好,正要驶离,忽而眼前一花,船棚上骤然出现一道身影——来人身披黑衣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脸,让人看不清身形样貌,乌篷船悠悠行驶,此人竟能稳稳地立于船棚而丝毫不受船体摇晃影响。

付东流厉声道:“什么人?滚下去!”

黑衣人身形浮动,影如鬼魅,他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一只白皙纤长、指节分明的手,他的手指紧扣一柄光若霜华的长剑,清风拂过薄如寒烟的剑刃,发出微微龙吟。

付东流见到那把剑柄刻有山纹的白光银剑,登时睁大双眼:“温……温……”

一道寒光划过夜空,付东流的瞳孔皱缩,他张大嘴巴想说什么,然而喉咙却被粘稠的血液糊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身体变得僵硬,笔直地坠入清河,河面翻起汩汩鲜红。

剑吟声未绝,滑落剑刃的血滴皱了水中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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