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夜晚
灯光晃眼,季欢明明没喝多少,整个人提不上劲,却时不时朝楼上看。
“我今天看到你爸了,和一个女人在妇产科。”夏怡在医院工作,突然想起来这事。
季欢没什么反应,听到爸这个字就翻恶心,“关我屁事。”
夏怡摆摆手,“你听我说,孩子没保住,那女的查出流过几次产。”
“一看就年轻浪的,不爱惜自己,诊室门外就被你爸打了,其实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能打女人,虽说你爸也挺王八蛋的。”
季欢换了个姿势坐着,指尖摁着手机,一亮一暗,反复不断。
做不到幸灾乐祸,她怕被雷劈,没出生的孩子毕竟无辜,那两个人真他妈上不了台面。
兰因絮果,什么因什么果,总是如此循环。
她靠着沙发,望向顶灯,一眼望的到头。
一眼望的到头的人生。
父母不管她了,好在自己还过的不错,这辈子就这样吧。
两人是高中同学,夏仪了解她,叹气道,“上一辈老的,害了多少儿女不婚不孕,反正我现在是个清醒的恋爱脑,赚钱更重要。”
季欢笑了,世上那么多种活法,有人一心要钱,有人一味要爱,可这两者并排而行,并不冲突。
就算见证过不幸的父母婚姻,她依然相信,爱情是一种高尚的情感,意味着欣赏和尊重,还有责任和能力,可惜难遇到罢了。
这种想法很容易被认为是恋爱脑。
恋爱脑这个词就难听,好像现在不极端已经成为一种奢侈,错的明明是人,但却全盘否定了人类与生俱来的感情。
“我可没说我不结婚。”
“但是你害怕。”
季欢动了动唇,话到嘴边,看见道身影从楼梯上下来。
“诶,去哪啊?”夏怡叫住她。
“回家。”
“你不是喝酒了吗,我送你。”
“不用,有人送了。”
-
阴云密布,季欢没带外套,她还是晚了一步,出了门便看不到熟悉的影子。
像一场雨淋到身上,说不上是失落,只是迷茫。
“喂,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季欢转身,男人倚靠柱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脚边躺着自己的耳环。
那一瞬思绪见缝插针,她看不清到底错过了什么。
抬手,掌心朝上,街边灯带忽明忽暗,眸光越发通透。
时间缓慢下来,秦淮序在她注视下捡起耳环,只是没递过去,直接握住她摊开的手。
冷热交替,他们十指相扣。
一句话没说,走的很快,季欢有些跟不上,下一秒男人步伐慢下来。
车内,她打破沉默,“有面纸吗?”
秦淮序没启动引擎,手指了下位置。
打开储物柜,看见旁边压着的驾驶证,以及她送的那张银行卡。
“你没用吗?”
“没。”
回答简洁,目光垂着,没任何波动,生气了似的。
他似乎不缺钱,本身也招女孩子喜欢。
可为什么…藏在心底的想法呼之欲出。
寂静下她的声音格外清晰,“你怎么了?”侧眸,“我承认给你卡冲动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过。”
她说谣言都是传的,因为不想这人误会,可看着他模样,季欢喃喃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秦淮序终于抬眼,对视,黑眸穿透光影而来,她无从躲避,甚至懊恼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样别扭。
叹息轻轻敲击着耳膜,愣神时他倾身过来抱住她。
“往别的男人怀里靠,你当我瞎子?”
季欢声音有些僵硬,“都是朋友…而且我是被不小心撞到。”
“站你旁边那个,忘记在哪见过。”
“苏文?上次马路上跟我打招呼的。”
再次沉默,秦淮序松开她,距离很近,沉声,“其实也不太想记起来。”
“…”
吻便扑面而来,他吻的用力,依然十指相扣,唇齿被含住辗转,像是无声宣泄,她挣扎,身子被压的更实。
好不容易得到喘息,季欢又问一遍,“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他妈喜欢你。”
怎么突然骂人啊,她莫名想笑,又鼻尖发酸,耳边传来低沉声音。
“姐姐,我玩不起。”
感官像是塞了棉花,一切变得不太真实,直到手心一凉,她给出去的银行卡如今又原封不动返回。
“什么意思?”
秦淮序握着她的指尖没松开,垂眸,“不用多久的,我也可以像他一样。”
季欢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指的是苏文,她没抬眼,看着俩人交握的手,低声,“我和苏文只是同事,你不用像别人。”
黑色无边,男人看着她,身子便这样靠了过来,唇也顺势贴上。
-
到达地点,季欢做不到像以往那般随意调侃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忘记是怎么上楼怎么入睡的,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
快到中午,手机有两条未读消息。
秦淮序发来一张照片,【吃饭。】
季欢看着图片上的日料店,突然想问他是和谁吃的。
很奇怪,以往她没遇到过,所以从没想过,如今她似乎看到了那东西的影子,自己却如夏仪说的那样,害怕了。
她不知道怕什么,大概是怕碰见和她爸一样的男人,大概是从根本上不相信自己能遇见真心。
下去她去公司转了一圈,晚上洗漱完点开手机,神差鬼使又回到中午那条信息,打字,【你回学校了吗?】
现在才七点,季欢靠在沙发上,考虑着要不要把直接憋在心里的话坦诚的告诉他。
阴天小雨,望着窗外,第一次觉得家中冷清,冷到不想一个人待着。
十分钟,二十分钟,手机亮了下,【没,想见你。】
那三个字,季欢好像听见了自己心跳声。
她回,【我也是】
下一秒,【你开门】
-
男人身上有些酒气,悄无声息传入鼻间。
“和谁喝了这么多?”她下意识帮他擦了下额头的雨滴,下一秒便被抱住。
秦淮序确实喝了不少,“几个室友。”
季欢点头,没再说话,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颈窝,半响,嗓音低哑,“姐姐,你今天怎么不理我啊。”
慵懒也委屈,季欢愣在原地,“下午事情多 ,回的晚。”
腰间的力量加重,她就这样被提起坐到柜子上,目光平视,秦淮序眸色很黑,看不出半分醉意,牵唇笑了,“我昨天没喝酒,现在也很清醒。”
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你昨天说了什么?”
大概是知道她的顾虑,秦淮序抬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你确定一百遍,我的答案还是那句话。”
他看着她,目光虔诚,“喜欢你。”
那一瞬间,阴天潮湿的水汽以及无法安顿的明天,通通走向她,随着年龄增长,很少会听到这样直白的告白,真诚的叫人心动。
没人说话,相对沉默,秦淮序语气微变,闷声,“但你今天不理我。”
季欢目光终于动了,笑说,“那不然补偿你一下?”说完吻了下他的唇。
秦淮序没回应,眼底发沉,别开视线,同时也拉开距离,“我现在没跟你玩。”
“我现在也没跟你玩。”
“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
他皱眉,喉结微微下沉,又败下阵来,“能不能,换种身份做。”
“比如呢?”
“男朋友。”不是做我女朋友,而是当你男朋友。
季欢耳尖红了,没什么可纠结的,“好。”
说完,呼吸已经被夺走。
夜还很长,他握住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抱回卧室,舌穿过牙关,深入纠缠。
季欢被吻的全身发麻,温度细细密密落在她的耳尖鼻尖唇上,秦淮许突然停下动作,轻声,“姐姐,你来,还是我来。”
这种时候还分谁先来,季欢不理他,耳边传来低笑,身下床单瞬间皱纹累累。
...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夜灯亮着,秦淮序半裸着上身,靠着床头点了根烟咬在嘴角,搭在姑娘腰上的手沿着曲线往上摸,动作很慢。
季欢本来就似梦似醒,不舒服的动了下,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他抽烟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碰这个,也不反感,况且她觉得这人抽烟的样子有种说不清的颓废,勾人心里发痒。
指腹细细摩擦他手背上的疤痕,“为什么事打架的。”
“吃饭被误伤。”
话说到这份上,季欢大概能想象到画面,他吃饭好好的,旁边一桌干架误伤到他。
“完了你气不过,也加入了?我好像也遇到过,不过我吓得躲很远。”
秦淮序笑,“不是加入,算拦架吧。”说着停顿一会,“我知道。”
他好像每句话都会回应她,季欢准确捕捉到字眼,“你为什么知道?”
“我看见你了。”
那会自己还是学生呢,印象里从来没有秦淮序这个人,“你怎么没找我。”
“你有男朋友。”
“...”季欢沉默了,提到前男友就来气,“当时我也不认识你。”
秦淮序盯着烟蒂没说话,她以为的素未蒙面,却占据他的所有潮湿的梦。
“在想什么?”
“想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会怎样?”
“亲到你同意。”
“...”季欢耳朵正贴着他的肩膀,听着调笑一拳轻落在他的手臂上,“你还是学生,就知道耍流氓。”
秦淮序侧身摁灭烟,顺势喝了口水,喉结滚动,拉住她的手翻身过去。
呼吸近在咫尺,季欢眨眼,“干什么。”
他笑,“耍流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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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夏仪的耳朵里。
她正喝水,呛的咳嗽好几声,“我去,人家还没毕业,变态啊欢姐。”
季欢听的弯了唇角,不禁想到男人平日里穿着简单的短T运动裤一副少年气模样,脱了衣服简直不当人。
面前流浪小公猫叫了一声,她回神连忙继续挤猫条,突然有种她就该这样轻松活着的感觉。手机弹出消息。
秦淮序:【在干什么?】
【喂男人吃饭。】
【?】
季欢想逗他,回,【怎么了 】
秦淮序,【他手断了吗?几号病房?】
【...喂猫吃饭】
【哦,车都发动了。】
这几个字,有点可爱。
“别笑了,谁没谈过恋爱似的。”夏仪酸溜溜打断两人聊天。
季欢收起手机,说了两句,下午要亲自去趟恒新集团签约,刚好秦淮序来接她一起。
大厅里,前台员工说了开会楼层,还礼貌朝她身后点了点头,不仅仅是前台,从进门开始路过的人都会似有似无朝这边,但目光并不是投向她。
看着互动,她悄然扫了眼秦淮序,男人似乎没在意,问道,“你几点结束?”
话落,迎面走来一个人,季严。
她本想擦肩而过,但路已经被拦住。
季严甚至没关注她旁边人,“现在翅膀硬了,看见我都当不认识了。”
季欢目光自下而上打量,季严做生意的,会出现在恒新集团并不奇怪,只是看着这人污浊晃荡的眼神,应该是喝多了,再加上这态度,很有可能合作也没谈成。
“流产就像坐月子,没回去照顾后妈吗?”
她故意的,季严明显呼吸都重了,“你这个扫把星!我他妈是你爹!”
“我可不承认一个动不动就扇我巴掌的爹。”
季严额角青筋抽动一瞬,抬手就要落下,而后却抓住自己领口上的手腕。
秦淮序手臂用力,攥住对面的衣领,将他整个身子都半提起,“碰一下试试。”
松手伴随推力,季严得到喘息,后退好几步,整个人脸颊发红,“我是她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管个屁的闲事。”
没半点心虚,好像因为一个身份就有了随意打骂的权利。
秦淮序从来不是隐忍那一类的,眉眼彻底冷下来,气场很沉,衬的周围鸦雀无声,手背覆上细腻。
季欢根本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想让秦淮序沾到浑水。
“没事就别在这发疯。”
“…”
管后面说了什么骂了什么,季欢不在乎。
步入电梯,没提刚刚的事,电梯直线向上,她视线落在十指紧扣的手上,“你实习没到一个月,就和这里员工挺熟了?”
人都是势力的,深知这一点,她不信初来乍到,他作为实习生能在公司里收到这么多尊重。
秦淮序喉头微动,想些说什么,“都见过。”
“好的。”
到达楼层,季欢出了电梯,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木讷往前走,时间还早,想着等会见到负责人该说什么,但脑海里更多的是空白。
“季欢。”
他很少喊她名字,调情亦或床上更喜欢温柔叫她姐姐,顿住脚步,“怎么了?”
男人跟了上来,碰了下她的手腕,又大胆的握住,“对不起。”
走廊寂静万分。
秦淮序垂眸,“那张卡如果不收,我怕再也没机会了。”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怕你不理我,怕你从来都看不见我。”
他也想像电视剧一样,喜欢就去追,但季欢那时有男朋友,他是骄傲的,不可能干些自己都看不上的事,所以当得知她分手,他第一反应是主动找她。
可他忘了,喜欢一个人的征兆是自卑,而且她确实还不认识他,那天季欢给他卡,他没拒绝甚至没说其实不缺钱,骄傲什么的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只有这样,才能有牵扯,她才会注意他。
季欢听着解释,心头颤动,稀稀落落抖下波纹。
这整件事前因后果其实也能捋清,而且,眼前这个人是认真的。
手臂被轻晃了小小的幅度,秦淮序指尖依然落在她的手腕上,“姐姐。”
季欢从来没发现她对男人还挺心软,特别是爱撒娇的,“你家人在这工作?”
“股东。”
“...”恋爱后,她对曾经试图包养,伤他自尊这事还有些愧疚,如今消失的无隐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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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条款等事宜都谈好了,本以为就签字盖章就好,没想到经理和她又聊起了另一个自媒体宣发项目。
时间快到六点,半天没看手机,有工作未读消息。
季欢一遍往外走,一边回复。
随意抬眼,便看到秦淮序站在门口等他,轮廓清隽,她一眼看中并豪掷千金的皮囊,果真怎么看都顺眼。
“等很久了?”
秦淮序牵住她的手,“没,刚出来,晚上吃什么?”
季欢想了想,“你做的可乐鸡翅好吃,我喜欢。”
下班高峰期,超市就在附近,先散步去买食材。
他点头,“做其他的呢?”
“...”察觉这人在开玩笑,季欢故意手一甩走到前面,秦淮序轻笑着又黏糊跟上来,“话没说完,跑什么。”
季欢想挣扎,渐渐指尖缠绵的交握,下午在走廊,其实心底已经知道了秦淮序跟恒新集团的关系,但感觉到男人的隐瞒时,还是有些失落的。
她真的很爱跟自己较劲,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看错了人,好在下一秒他追了上来。
吃醋,告白,好像都是他先低的头。
秦淮序揽住她的肩膀,两人距离又近了些,秦淮序继续开口,“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大一,三年后认识你接触你,得寸进尺的又想跟你在一起,知道为什么吗?”
脚步不知什么时候停下,她下意识仰头对视,“为什么。”
“你独立,有主见,善良,每一点都让我觉得值得,季欢,我们时间很长,你相信我,这条路我会在你身边。”
这条路一点都不难走,只要身边是她就行。
时间会让每一件尘封已久的暗恋信笺水落石出。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路灯下缓缓靠到他怀里,从答应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开始相信他了,但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我这不会有沙子。”
“...我有时候挺作的。”
“无所谓,只要不喂男人吃饭就行。”
“我没有!”
男人抬手抱住她的腰,轻笑说,“我知道。”
街道车流不断,身后晚霞缱涌,连风都浪漫。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怪啊?”
“我有说过我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