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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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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历翻入1942年3月的时候,人们都以为东线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这些人们不包括尚在人世的东线官兵。斯图卡某联队二大队的指挥官冯·M某某上尉就很烦恼。

M上尉的烦恼都来自同事。上月他的大队不顾暴风雪共计起飞八次,成为轰炸机部队少有的先进楷模。前些天刚升温到零下十度,参谋部立即下达新指令:炸开莫斯科大门。M上尉试图以没有护航作抗议,四架战斗机便转眼降落到他的机场。我把最棒的几个猎手借给你了,老朋友格拉瑟在电话里操着奥地利山区口音嘱咐,你得让他们活着回来。

胡说八道,纯粹是胡说八道。假如M上尉不是出身贵族,早就怒吼出更难听的字眼了。哪门子最棒,分明是四个小后生,连青春痘还没消,不知怎么就学会了开飞机。三人不满二十一岁,领头的中队长才十九岁。听到这些年龄,M上尉差点背过气去。他毫不怀疑,这几个“fly boy”有本事搞上村里所有姑娘,就是搞不定一架敌机。

让他烦上加烦的则是另一个同事。今天正午才过,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某装甲师某营长冯·沃尔夫忽然踏雪登门,亲自向他提交了一份不可理喻的书面抗议,抗议两架德国空军战斗机蓄意攻击他的驻地Krassilina镇,造成三座苏联民宅失火,许多妇女受惊,一头奶牛丧生。代表其部下及受保护的苏联平民,冯·沃尔夫要求M上尉找出罪犯,严惩不贷。

“俄国人每天能派四五个班次轮番袭击我只剩两打飞行员减半的飞机凌晨三点起来热引擎戈林居然指望我靠这些应付过去。”M上尉揉着太阳穴悲叹不已,忽然一拳砸上临时办公桌,震得木板、茶杯和文件活蹦乱跳。“轰炸!轰炸!立刻炸平克里姆林宫!让狗.日的一切统统了结吧!”他嚎叫起来。

桌对面的人神色如常。“脚踏实地,罗伯特-格奥尔格,你的家族格言。”

理性以惊人速度回到M上尉身上,他有大学文凭。“你说攻击你们的是战斗机!可我是斯图卡部队。”

“你总不可能没有护航。附近也只有这一处机场。”

“看在曾曾老祖母份上,约翰,几座苏联破农舍有什么关系!我人手紧得不到了——”

“要紧的不是屋子,是奶牛。”冯·沃尔夫回答。“专为我部队供应的奶牛。”

“我明白了。”M上尉干巴巴肯定,心底却暗骂了句多事婆娘。他全然忘记,身处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军队,一个贵族证明自己贵族气质的法子通常就是没事找事。

他认识约翰·冯·沃尔夫。两人都来自老贵族世家,后者的曾曾祖母在某世纪与M上尉的家族有姻亲关系。两人领口都系着骑士铁十字勋章。不巧冯·沃尔夫的军衔是少校,并且已经得了橡叶饰,只是还没去领。这场荣誉之战孰胜孰败一目了然。反正他要找麻烦的是fly boy,这就无所谓了。

“走,我们去猎人的地盘。”

“这还有俄国老乡的详细证词。”冯·沃尔夫少校又掏出厚厚一叠文件。

“这——这——可这是俄文。”

“你总不会连个翻译都没有。把他叫来。”

“又给您猜中了,少校先生。”M上尉愤愤扣紧风帽。

《施特雷洛少尉的大日子》

(摘自战地记者Eugen Preis报道)

“衷心祝贺第59个击落。”

我们又一次来到紧挨机场的原始俄罗斯小农舍。墙上的裂缝用胶带贴住了。像几天前一样,大家坐在墙角的旧桌,旁边是我们成功的年轻中队长施特雷洛少尉。

施特雷洛少尉笑着说:“今天又来了4个,所以是第63了。”

R少尉微微一笑,他补充:“要跟上施特雷洛的动态可不容易。”

上回我们走进他所在中队的指挥所时,施特雷洛手里拿着战地电话听筒,我们正好听到他的对话结尾:

“还有,请别忘了给我们寄击落表格,这里已经用完了。”

当时施特雷洛少尉击落了第42架苏维埃飞机,那仅仅是几天前的事。

(下文略)

1942年整个3月,汉·施特雷洛、京特·R加上他们的僚机(伯格曼和匡特下士)就生活在这间苏联小木屋里。尽管极尽简陋,尽管缺乏电力、自来水和一切现代化设施,与苏联房东语言完全不通,这座木屋仍旧不失为一个“温暖的归宿”。

此时此刻,屋门和一条狗同时发出了巨响。

房东的小女儿丽莎维塔奔进屋,听不懂的语言明明白白满载惊恐。德国人一跃而起,立刻准备跳窗逃跑。此地离交火前线太近了,很难说是不是有一群苏联坦克突然造访。

“管好你的狗,R!管好你的人,施特雷洛!你随意,约翰。”

辩认出门外声音,众人跳窗的决心越发坚定。那是M上尉,听起来他在为自己的裤脚与凯利蓝梗顽强斗争。一位大步进屋的陆军少校彻底粉碎了飞行员的梦想,他虽然面生,外表却让人明确无误联想到哥萨克骑兵,随时会给你戳个窟窿。

“少尉,下士。”军官对下级致意。飞行员赶忙立正行礼,脚跟一顿,浑身所有线条紧紧绷直,像《行为手册》的参数一样准确无误。

“我是冯·沃尔夫。谁是头儿?”

年轻的施特雷洛被推了出去。听到沃尔夫的姓氏,他的脸上闪过些许困惑,然而这种困惑远不及下列问题带来的震撼。“部队番号?”

“莫尔德斯战斗机联队第二大队第五中队!”

“你们的队徽是怪兽?青蛙?还是门外那条笨狗?”

“老鹰,少校先生。一只戴眼镜拿雨伞的老鹰。”

“我不大能领会这种描述,少尉。不过——”少校低头翻看手中的文件。“显然目击者见到的飞机涂装是——是——是只米老鼠。”他威严地蹙眉。

“米老鼠是第一大队!”僚机匡特嚷道。

“非常好,下士。您为人民做出了贡献。”

他的语气仿佛在颁发铁十字勋章,匡特兴奋的“heil Hitler”振聋发聩。临出门前,少校又扭头问:“还有个问题,有没有谁碰巧见过一位舍恩小姐?二十岁左右,奥地利口音,长得有点像我——”

“像个毛线。”施特雷洛用柏林话嘀咕。

两厢愕然。

一个声音出其不意大喊:“有伊万!”一心也想为人民做贡献的伯格曼扑向少校背后,将不速之客按倒在地。

伯格曼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首先,裹着毛皮外套的不一定是伊万,此人叫骂的音色不仅像晨露那样清亮,奥地利口音也相当地道;其次,虽然这个生物与长年烟熏下的黝黑墙壁、与在场各个当兵的界限模糊,形状妩媚的双眸却明确无误透露出性别。当了太久和尚的戈·伯格曼惊呆了。

“不管谁教你攻击每个陌生人,他肯定活不过今年啦!”M上尉气急败坏赶来解救他的翻译。苏联屋主一家早就躲出门去,以为里面要杀人。京特幸灾乐祸拉走Apasch,施特雷洛钻过重重阻碍,在翻译前弯下腰,登时呆若木鸡。

冯·沃尔夫少校不费吹灰之力拉开上述所有人。

“你受伤了吗,伊丽莎白?”

“没有。”她坐起身连连咳嗽。

“是你爸还是哪个指挥官发疯了,伊丽莎白?”

“没有。”咳嗽。

“那你究竟为什么在前线?”

“约翰舅舅,我——不——叫——伊丽莎白!”

于是大家明白,我们久别的男女主人公就这般在极富异国情调的场合重逢了。按照罗曼史的通常写法,汉·施此刻该疯狂而温柔地拥紧他的姑娘,给她热情又湿乎的亲吻,再迫不及待抱上床去。假如没有床,在地板将就也是可以的。笔者连台词都为他准备好了:“我的爱,我的珍宝,我无时无刻不想起你,想起你每一句话,想起你的眼神,还有你嘴唇上的火焰。全世界……再也……没什么力量……能拆散……我们……”

遗憾的是,当事人不约而同具有一种反罗曼蒂克天赋。冯·沃尔夫少校终于找到姐姐的女儿很是兴奋,M上尉得知没出息的翻译竟是远房-远房-远房侄女,也很兴奋。他们就是不肯离开,偏要在炉边坐下,让艾·舍恩把苏联人关于奶牛事件生动活泼的描述翻译来听听,两位少尉也不妨加入。

于是乎,在汉·施爱恨交织的迫切注视里,她鼻音浓重地絮絮着:“德国飞行员尽是孬种,只会对女人和奶牛开火。……卡佳一直是个靠谱的好姑娘,每周能产五十多升奶,三年来从没出过岔子……”

“伊莎贝拉的俄语差得叫我吃惊。”半小时后,冯·沃尔夫临去前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再相信她弄的情报了。”

M上尉报以爽朗的笑声。“反正我从没打算信过!”

艾莉泽和汉斯和京特和Apasch面面相觑。

京特率先打破死寂:“那么您是伊丽莎白什么,还是伊莎贝拉?”

“很高兴你还健在,京特。九个月音讯全无,我以为你们早就捐躯了呢。顺便,我只是有点脏,但还是舍恩。”

艾莉泽自尊地扬起脑袋。上一次洗头让她得了重感冒,医生明令禁止她在升温前进行任何大型清洁活动。现在她头发都没卷了,确实不大舍恩。另一方面,曾经时髦的飞行员们很可能从圣诞节就没洗过澡,看着像、闻着也像Apasch的亲兄弟。他们和新相识一样打量对方,既没有拥抱更没有亲吻。

“呃,你好。”汉斯说。

“嗯,你好。”艾莉泽移开眼神。

情况本来会更尴尬的,要不是一只小小白团,会“喵呜”那种,忽然从不知哪里出现,径直无视了人类和狗,在火炉旁趴下来。

艾莉泽已经好多月没见过可爱的东西了。有谁能抵挡得了小猫咪?她马上做了任何姑娘的本能动作,弯下腰,夹起嗓子:“kis kis kis——”(俄语版叫猫)

小猫咪不屑一顾。

汉斯吹了声口哨。“弗拉基米尔,过来。”

弗拉基米尔喵了一声,信步走到主人腿边。“你要跟他说德语。”汉斯捞起小猫,递给艾莉泽。

“一只改造成功的纯种俄国猫,只听得懂‘我要骑士十字’和希特勒万岁。”京特补充。

但是没人理他。艾莉泽和汉斯默默地面对面,手搭在一起,任凭猫咪溜掉了。维也纳森林的空气,法兰西的雨夜,永不可求的蓝花——难道那就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莱妮来过,全都告诉我了。”汉斯低声说。

“我……”艾莉泽眼中溢满泪光。

突然她想起什么,迅速把手抽回来。“你有虱子吗?”

说到虱子,她条件反射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哎,读者们,在不足零下十度还没暖气的地方,根本就不该洗头。

没人能止住艾咳嗽,军医的药片和俄国赤脚大夫的草药茶都不能。他们反复暗示,其实艾最需要的是一个更温暖湿润的环境。

可是在布良斯克找不出这样一个地方。艾的呼吸听诊越来越不妙,长离别的阴影驱散了嫉妒、怨言和可能存在的新欢,我们的男女主人公变得缠绵悱恻,立志要成为1942年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冯·沃尔夫少校在某个时刻搞了闪电突击。他目睹到,艾莉泽瘦削得像一道影子,还在教丽莎维塔读德语诗,一旁写报告的汉斯时而望向她,两人脸上挂着白日梦的微笑。在这冰天雪地里,芬芳词句像鲜花一般盛开:

你可知道,柠檬花开的地方?

黯绿的密叶中映着桔橙金黄,

骀荡的和风起自蔚蓝的天上,

还有那长春幽静和月桂轩昂——

你可知道吗?

那方,就是那方,

我的爱人,我要与你同往!

少校清清嗓。“你妈早就讲了,叫你熬夜,活该。”

“我认为今天的天方夜谭可以到此为止了。”头顶的声音将我们吓作一团,笔者与艾·舍恩匆匆钻出桌底,她的手击中了笔者鼻梁。

今天是舍恩夫人的会客日,我们只好躲进藏书室的写字台下方避免干扰。这个狭窄空间充斥不怎么可爱的霉味,加上六月的暑热,很容易榨干一个人的全部修养。笔者脱口而出一句不能写的咒骂,随即后悔不迭。

“请允许我介绍一件珍宝,他出现的机率比流星还要罕见:舍恩先生。”舍恩小姐幸灾乐祸。“艾丽卡,再不合拢嘴你脸上的粉要掉光了。爸爸,这就是记者小姐普芬尼希。”

笔者对艾耳语:“你怎么说他不洗头。”

艾:“我说过吗?”

舍恩先生与笔者握了手。“您听起来像下西里西亚人。”

“因为我就是下西里西亚人,先生。我父亲叫马克。”

两个舍恩一齐露出笑意。必须承认,马克·普芬尼希这名字非常戏剧化,活像个钻进钱眼的葛朗台。实际上笔者的父亲是位图书馆员,身上的钱很少超过三芬尼。*

(*显然Mark和Pfennig都是货币名称)

“爸爸,艾丽卡的父亲想到维也纳来。我们可以招待他吗?”

“随你便。希望您父亲玩得愉快。”这位光是外表就非常可敬的先生向笔者微微鞠身,然后转向艾。“有一封你的信,战地邮件。”

艾眼前一亮,沉思地走开了。

“有时候我觉得有两个女儿。”舍恩先生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

“一个她从镜子里照见的自己;还有一个她的二重身,她自以为藏在心中,别人却看在眼里。”

“天啊,多么诗意。”

叹气。“曾经也有两个我。现在我是孤身一人,另一个我迷路了,跟着某个人一去不返了。”

“我父亲也会这样说!——当然不是逐字逐句,反正差不多——”

“有意思,这下我非见见他不可了。”

“其实,他早上已经到了。我们去外边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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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上尉,指Robert-Georg von Malapert (7 August 1912 – 21 May 1942) ,他在一次迫降后被苏联狙击手杀死。

*小木屋:出自京特回忆录

*Hans的新闻报道:Leutnant Strelows grosser Tag, Eugen Preis记者

*猫咪弗拉基米尔:出自H Strelow通信

*你可知道,柠檬花开的地方——歌德的《迷娘曲》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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